“德宝老汉死了!”这个恐怖的消息,不到十分钟时间传遍了整个杨家圪垯村的家家户户。大家交头接耳纷纷议论着:昨天下午我还见他坐在自家脑畔上抽旱烟,当时我问他打算到哪里过年,他还笑着说,哪里都一样,过年不比过天,一夜就完事了,好过!没想到……
唉!多好的人啊,年轻的时候为了养活几个娃娃,前圪梁上,后圪梁下,又是拦羊又是种地,东山太阳背到西山,晒得黑不溜秋和贼娃子似的,没明没黑地挣命,慢格腾腾的,跟个黄牛一样不声不响地受了一辈子苦,也没吃上一顿好饭,穿过一件正经衣裳。听二喜子说他今早上去他家借东西,捣了好长时间门也不见他来开,撕开窗户纸一瞅,只见他像蜗牛一样蜷缩在当炕上,双手放在肚子上一动不动。咋叫都不应声,他就翻窗子进去在肩膀上拍了一下,只感觉老汉身上硬光光的,皮肤冰凉,再在嘴上一按——‘妈吆!死了!’吓得娃娃尿了一裤裆,打开窑门撒腿就跑,这才惊动了全村男女老少。
我还听掌柜的说那天他去德宝老汉家串门,家里冷得跟个冰窖一样连猴都拴不住。前天他还到我家来,说要借一碗小米,我顺便还给了几颗红薯。见他穿的棉袄薄忽闪闪的一风能刮透。唉,真可怜!
刚才我见栓虎从德宝老汉家的窑坡下来,听说家里没有一撮面、一滴水,只有锅台上的碗里放着一点半生不熟的干米饭,估计老鼠见了都不稀罕,他也真够恓惶的!老婆子活的时候,光景再不好过,也能吃顿热乎饭,睡个暖窑热炕,衣服也穿的干干净净展格腾腾的,谁见了不羡慕人家命好,娶了个勤快的老婆子?自从三年前老婆子死后,他随着年龄的增大和体力不支,精神一天不如一天,光棍老汉一个人生活,有一顿没一顿的,把自个吃得皮包骨头跟个干柴棍子似的。他自己又好喝一口茶,前几年攒的几个钱估计都喝茶了,不过人家儿女光景不错,不知给钱不?
给屁了,给钱老汉还用腊月天伸手向人借米吃?别看那两个当官做生意的儿子个个穿的棱格挣挣的,说起话来文绉绉的,回到家中都是怂包软蛋,自己生活过得红红火火,热热闹闹的,都不敢把他大接到家里照顾几天,要我说就是前一世被婆姨怕死返活的。毬眉处眼的腊月二十八了,也不说给他大捎一点年货或一句问候,只怕沾上擞不利了。女子出嫁得远,几年来一回,听说人家那里乡俗和咱这里不一样,都是婆婆当家。她妈刚去世那年把老汉带去住了几天,人家女婿又是摔碟子又是掼碗的,嫌老丈人鼻塌憨(涎)水的不卫生,老汉争气了一辈子,哪能受下那号气?没住几天就回来了。这几天,看着人家儿女嘻嘻哈哈回家团圆,自己有儿有女光杆司令过年,冷锅冷灶干米饭,气也被气死了!大概想算:就算是死,我也不拖累你们!唉,人老了,没用了,活着连一堆臭狗屎都不如,死了倒也幸福……
北风呼呼地吹过,冷得人浑身打颤,杨家疙瘩村的男女老少都沉浸在一声叹息中。德宝死了!穿着一身烂不擦擦的衣裳,就这样静静地躺在他睡了几十年的土窑洞里。枯瘦黝黑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好像对这个繁华的世界没有一丝牵挂与留恋。有人说是饿死的、有人说是喝老鼠药死的、还有人说可能是得了什么猛病,众人说法不一。至于他到底死于何因,由于没有做过死亡鉴定,所以谁也说不清楚,至今仍是一个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