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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老汉，这回是你老大的电话。”秀芬把手机递给在院子抠玉米的来娃，心里窃喜：老三邀请了几次，让他进城住，就是不去，这次老大的话他总该会听，看来孩子们站在统一战线了。
“大，马上开始天也冷了，窑里生炉子你那肺病不能吸炭烟，再说招招那独院四间房，还住不下个你？”来娃耳背，按了免提，电话那头是老大的声音，他最得意的孩子，叫张霞，现在是省城名校的骨干老师。
“都说的可轻巧了，换换昨天也是这样说，那是人家栓娃给他爸养老才买的。”来娃又开始带着脾气，不耐烦的给张霞回话，“再说咱家新农村改造，旧窑翻新，砌上新墙，还盖了个旱厕，条件都好多了！我睡惯了咱家的大土炕，我是不习惯城里，你们不用再给说了。”
来娃大病初愈，去年突然脑梗住进ICU，要不是栓娃叫的急救车来的及时，不然人就不在了。医嘱戒烟戒酒不要动怒，但是他生来性格暴躁，，一生好强又爱完美，做事容易钻牛角尖，人送外号：火药匠。其实他是个石匠，他錾的窑面子石连起来顶北京的长城那么长，凭着一身手艺，养活了一家八口人。
“现在谁家城里没有房，你来西安也就是一张动车票的事，关键是这几年疫情弄的，不让跨区人口流动。天冷了，疫情更容易传染扩散，我们是想你身体刚好了，家里的牛也卖了，猫也送人了，想种地明年开春回来也行，关键是冬天冰天滑地的，万一你俩碰碰磕磕，谁也不在你俩身边。我知道你不愿意给我们添麻烦，也是心里话，但是三妹也不可能整天城里乡里来回跑，你去了她把孩子和老人都顾了，孩子送上学了，有你们陪，她也不孤，在他们家我们也放心，人家栓娃在外跑运输也放心。再说栓娃他大还算年轻，他家离城也近，有空你们也可以坐车去串门。多好的事情，你就是不听！”电话那头，张霞说的头头是道。
“再不用提牛，要不是你撺掇，牛还能在狗剩家喂着。”来娃刚等张霞停下来，赶紧说起他心爱的老黄牛。
“那不是你病了，没有人喂牛，狗剩我哥一个人喂两头牛，一群猪，他能忙过来吗？再说他也不是把牛也卖了，现在有小型手扶旋耕机，不吃草不占地，速度还快，你那牛，上万元，当宠物养，和城里人的藏獒一样了！”张霞不屑牛在他父亲眼中的分量。
“要不是医院住院要钱，我还真不想把它卖了，我不想要你们给我垫钱。准许你们养狗就不许我们养牛？这牛从我记事就开始养，你爷爷养了一辈子牛，牛老了卖了养牛犊，牛大了再生小牛犊，小牛犊大了卖钱买石头，牛从河沟里把石头拉到山上，攒了几年才圈起我们现在的窑。没有牛哪有窑？没有牛哪有粮食？再说我那牛也卖贱了，能犁地又能生牛犊子，才卖了一万一？”来娃一边心疼自己的牛，一边心硬得不想让女儿们掏腰包分担医药费。
“乡亲们说咱的牛就是那个价，你是不想卖牛，还想着病好了继续养牛犁地，你也不想想：自己七十四岁的人了。你还以为你和年轻时一样，背个旧篮球錾包，扛着老锤，拿个手锤子，走南闯北，一年不着家去挣钱？！你反过来想，你挣的钱已经供出我们两个大学生，一个小专，一个初中生，已经非常不容易了。现在我们都成家立业了，一家比一家过得好，你就不要再多操心了。”张霞说得有些激动，胸口里却堵得慌：老爹一生劳累，不顾老妈的死活，自己出门在外，那知道他们的死活？为了不让张家断香火，老妈一口气生了四个孩子，养大这些孩子容易吗？这些作为老大的张霞亲眼目睹母亲忙里忙外的艰辛，亲身力行帮助母亲带妹妹。在乡村社会里，重男轻女的封建残余思想依然根深蒂固，为了光宗耀祖，续上张家的香火，光罚款缴了不少钱，妹妹们名字除了自己不带和弟弟有关，其他的都是换换呀，招招啊，盼盼啊，乡亲们用小拇指都能想到老爹要个儿子的急切心情，要不是管计划生育的干部盯的紧，他还想继续生。
“你说起初中，我就更不应该到三儿家去住了。你们姐妹一个个都念书出去了，就是她念初中生，被老师训了一回，就死活不去学校，要不是耽搁，现在也有个正式工作，也不用给人做茶打饭！”来娃突然把话题又带回来，也说到了问题的要害。他说的三儿是张招的小名，儿是儿化音，估计也有想儿子的意思，虽然没有招儿女婿，但本质上三儿基本上代替了长子的地位。这里说的是做茶打饭，是张招在她儿子小学食堂做饭的临时工作。
“三儿，就是和你大一样，犟起来谁也拦不住！”在一旁听电话的秀芬突然说。
“爸，妈，这个你不要再纠结，过去的就过去了。张招以前在校品学兼优，心灵手巧，她停学老师都说可惜了。怪我们都对她关心的不够，她不上学估计也是考虑家里负担太重，就连找对象都是考虑离家近的，这方面她做的贡献，我这个当姐的远远比不上，自愧不如。”张霞听到母亲的话，继续说。
“三儿离家近，年年春种、收秋都回来帮忙，有时给学校专门请假回来，这个你们谁也比不上，虽然日子过得不如你们。”来娃说。他一直记着这个丫头的好，上次住院都是从始至终地伺候在病床前。
“姐妹们就是这样，相互照应，相互帮忙，她这样做我们都记在心。每次过年，或者八月十五，不光是张招做的菜好吃，她女婿开车来回接送，关键是干活大家一起来，连小孩子也参与进来。我们都很想家，就是因为这种家的气氛。”张霞说。
“既然你们都认为三儿做的多，以后要多关照她。虽然你们一个个天南海北的，心一定要拧在一起。还有你们回来尊重一下你三妹的劳动，让你们的孩子吃东西不用挑三拣四的。论吃苦你们几个加起来，真不如三儿一个人，我是真不想再拖累她，可身子骨又不饶人，反正等冬至了，我考虑去，明年地一解冻了，我就回来翻地！”来娃最后说。
“大，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们都记着三妹的好，等疫情缓和了，商量着分批回来看你！就这样定了！咱就拉到这，你先挂。”
“哦！”来娃摁了手机，怔怔地看着两眼窑中间的土神爷之位，那是他自己雕刻的，自产自销，两边是用黑漆涂抹，正楷写得：土能生万物，地能发千金。
他长叹一口气，想：平时快到过年，家里最大的喜事，孩子们从城里回来，大包小包的总能带来“惊喜”，小山村也瞬间沸腾，左邻右舍也会络绎不绝来他家里来串门，分享他们的喜悦和礼物。现在疫情三年了，再没有一大家团聚在一起，去年要不是自己生病也聚不在一起，原来都是孩子们回乡了，现在只能自己反而往城里赶，谈不上享受荣华富贵，但坐在张招家的独院里晒城里的太阳，的确是件惬意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