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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食主义者

作者:刘新月 录入:刘新月 来源:原创  时间:2016-3-2 11:10:52 点击:

 

    我是个素食主义者。
    十七年来,有个梦靥一直缠绕我,挥之不散,弃之不去,它已是我的魂灵,嵌进骨肉,难舍难分。梦中我满嘴血肉,如同兽物般茹毛饮血,我还是那个镜中常看到的我,未生出尖细的缭牙,未长出暗夜的眼睛,却就那样,毫不咀嚼的吞食,血肉和同经脉在嘴里盛开出花朵,细碎的肉丝,咸湿的血液,一点一点,通过咽喉和味蕾,变成我自己。
    一直以来,我都惧着这个梦。肉,它会发酵我的身体。
    在每一个一成不变的清晨,我都会带着梦靥遗留下的冷汗醒在阳光里。狭小逼仄的空间,嘀嗒不息的流水声构成了我生活的二分之一。我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位置,身旁是一刻不停的时钟,它在我的左边,靠心脏最近的位置。它见证了一场暗恋,关于我。
    她很美,黑而长的发。和我一样,眼睛没有光,美的鲜研却又苍白。她和别人都不一样,她不会对别人笑,也不会像别人一样叫我“死胖子”。所以我爱她,从见她第一面起,我就断定了这一点。我不知道她是否和我一样不食肉,就像她不知道我爱她一样。我唯一庆幸的一点是:我们都是这个班级中的隐形人,行走在最边缘,那种感觉,就像是走在钢索上的小丑一样,毫不夸张,表情浮夸,摇摇欲坠。
    那种血液倒流的感觉,很生动。
    下午放学后的路似乎比清晨长了些,书包里像灌满了铅,脚下也一样,从什么时候开始,连行走都变得这样吃力?我低下头,身子臃肿到目光里只能看的到脚尖,鞋子上被蹭了灰,我傻笑着,继续拉扯着步伐。“唉…”一个小小的石子突然擦过我的右脸。“那个胖子,你叫什么名字?”几个小学生背着书包朝我招手,眉梢眼角都是笑意。我也对他们笑:“我叫七海。”我的话音刚落,对面就传来了哄笑声:“哈哈,你看那个傻子。”他指着我所在的方向,喊叫里带着笑。我拖着沉重的身子转向身后,却发现空无一人。他们笑,我也跟着一起笑,笑的眼泪都被硬生生地逼出了眼眶。好像我肥胖的身体就会体现出一种天生的愚钝感,所以我从不愿意吃肉,它会让我变成一个真正的傻子。
    我不是。
    “同学,你的右脸流血了…”一个清瘦的身影挡在我面前。我不敢抬起头看她的脸,那件黑衣服我太过于熟悉。我木木的伸出手放在脸颊上,被她一说,似乎真的有些疼。可是面前的她却像是梦境一样,手指放在嘴角,甘甜,咸湿,是血。似乎,不是梦。“喏,没关系。”等我抬起头时她已经转身离开了,黑而长的发随风零乱,真是美。
    生活不会因为这样一个小小的意外发生任何改变,梦靥更不会因此停下。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血液的味道在嘴里翻江倒海几十次,我是个素食主义者啊,血和肉,原本就不该属于我。那样的感觉,只该是梦,现实,却是比梦境更加荒诞。
    对自己坚持的事,我向来深信不疑。
    这一天,我终于鼓起勇气去找她聊天。现在她面前,原本准备好的勇气却瞬间消失殆尽。“诶…诶…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该死,我居然紧张到忘记了她的名字。妈妈告诉我,只有幸福的人才会擅于忘记。“我叫洛禾。”她头也没有抬的回答我。“你好,我叫七海…我…我是个胖子…”这样的自我介绍实在有些笨拙,可我,大脑甚至没有空暇来思考每一句话。就是那种感觉,血液倒流,甜甜的,咸咸的,像鲜血,异常怪异,难以用语言形容。她抬起头,似乎是笑了笑,又似乎不是。我从来没见她笑过。“七海,是真名吗?真好听。”我匆忙的点了点头,垂下通红的脸以掩饰汹涌的情绪。她不叫我胖子,也不说我是傻子,她是多么美好的女孩儿啊,只是远远的观望着,就会生出刻骨的相思来。“诶,你吃肉吗?”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不加思索的问出了这样一句话。“我喜欢吃肉啊,呵呵。”嘴里说着呵呵,眸子里却找不到任何情绪。我失望的点了点头,原来她不是素食主义者,原来她和我不一样。
    我的生命在每一个日日夜夜里渐渐流失,枯竭,销声匿迹。
    “妈妈,我为什么这么胖?”饭后,我走到妈妈身边,她看电视的眼睛始终不肯转移到我身上。“你吃的多,身体健康嘛…”“我不信,我从来不吃肉。”她看了我一眼,起身关了电视催促我去睡觉。她不知道我的梦靥,更不知道我对肉的恐惧。素食主义者,可能,并不是因为对肥胖的恐惧,像我一样。我捏着自己满是肥肉的脸,轻声对自己说“你,这,个,恶,心,的,胖,子。”是啊,真是恶心,她怎么会喜欢我。
    我想减肥。这种想法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强烈过。情不知从何起,一往而深,大约就是这个样子吧。洛禾,洛禾,洛禾…我叨念着这个名字,沉沉入了梦……闹钟指在四的位置,窗子外面的天还没有亮。我满身都是冷汗,踉踉跄跄的就起床出了门。
    风的声音划在耳旁,我听得到自己“呼哧呼哧”的喘息声。第一圈,第二圈,第三圈,不知绕着院子跑了多久,身体像是挂在悬崖边,轻轻一下,就回跌落到深渊,万劫不复。“七海,你疯了吗?”妈妈尖细的嗓音划破晨曦,凌厉的刺在我耳膜上,一不小心,身子就直直倒了下去,眼前黑成一片。
    醒来时是满目的苍白,那个充满血肉的梦像洛禾一样,鲜艳的盛开在我满是尘埃的世界里。护士看我醒来,快步走到病床前来。“你妈妈没有告诉过你不可以剧烈运动吗?”我茫然的摇摇头:“为什么不可以?我要减肥。”她没回答我的问题,手里捏着一粒白色药片递过来。“吃了…”我看着不起眼的白色药片,和我每天都在吃的那一粒一模一样。“这是什么?”她不耐烦的甩了甩手,表情拧成麻绳的样子。“激素…”我怔怔地看着她,停顿了良久。
    “医生,如果我不吃激素,会怎样?”上了年纪的医生脸上爬满了褶子,像常年浸泡在消毒水中一样。他瞥了我一眼,甩下一句“会死”就低头继续整理病历。
    每天一粒的白色药片,我当着妈妈的面倒进手心,然后冲进卫生间把它丢进马桶。不出半月,我便像泄了气的皮球般瘦了下来。我走在洛禾身边,鼓起勇气对她一笑。“七海。”她率先叫我出了我的名字。“恩?”“你还是瘦下来比较好看…”我看着她黑而长的发,刚准备继续说话,突然眼前一黑,直挺挺的倒在地上。“七海…你怎么了…““诶…”迷迷糊糊中,我感觉有人在拍我的脸。挣扎着睁开眼睛,满目的白如此熟悉。迷糊中听到的两句话分别来自洛禾和妈妈,中间隔了三天之久。其实,我倒下那一刻想的,并不是关于死亡的种种;而是洛禾,她和任何人都一样,她也一直在乎我肥胖的身体。
    她并不特殊,她是普通人。她吃肉,讨厌肥胖,和嘲笑过我的每一个人都一样。哀莫大于心死,我想,许是心死了,身也会一同死去,可是,没能如我所愿,像每一天一样,梦靥又一次惊醒了我。
    这一次,我似乎做完了所有的梦,梦中我撕扯的血肉,来自洛禾。鲜研,而又苍白,她黑而长的发缠绕在我的身体。我醒来,看着自己消瘦的身体,身和心都被掏的空空的。
    “妈妈,我想吃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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