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热的太阳像团火,不住往下泻。县医院的草坪上绿草如茵,十几棵高大的槐树撑起一片浓荫,就像一把把绿色的巨伞遮住了阳光。楼梯过道上静悄悄的,没有人在走动,几个年轻的护士伏在桌上昏昏欲睡。
张二狗孤独地躺在五楼肿瘤科513号病房里,生命就像风中的一盏煤油灯,摇摇欲灭。14号病床在房间里靠墙的角落里,确诊了的胃癌,折磨的张二狗瘦骨嶙峋,痛不欲生。一个一米八的高大三尺汉子,如今体重消瘦不到一百斤。在生命最后的日子,最难受的不是病痛的折磨,而是这个难熬的孤独,好像自己被已经完全被世界早早抛弃了一样。看到其他病床每天来探望的人络绎不绝,嘘寒问暖。张二狗努力将脸扭向了靠墙的一面,灰瘦的脸颊上悄悄流下了两行混浊的眼泪……
“二狗,二狗哥!你睡着了吗?”
有人拍着他的病床轻轻呼唤着,不是自己在做梦了吧?张二狗吃力地扭转头来,病床前真实地站立着一个壮实的身影。
“刘——杰?杰子,你怎么来了?”
“我听说你病了,就过来看看你。”
看着同村里一起长大的小伙伴杰子,走热的满头大汗,张罗着放下手里提着的一大堆礼物。一箱特仑苏奶,一箱八宝粥,香蕉、橘子、西瓜等水果。猛然见到和自己断交多年的刘杰还能来探望自己,张二狗一下感动地不由得热泪盈眶,心里面更是五味杂陈。
听说了同村的张二狗生病住院,刘杰是经过多方打听,才趁着中午午休间歇来看望看望他,谁知道却引起了张二狗这么大的情绪反应。
“我都快要死的人了,你还来看我干什么?”张二狗一边用鸡爪似的手背抹着眼泪,一边虚弱地招呼刘杰坐在床边的凳子上。
“二狗哥,你就放宽心好好养病,一定会好起来的。等你身体康复了,我还要请你好好喝一顿酒,报答你小时候给我的烧玉米。”刘杰故意叉开沉重的病情话题,向他回忆起小时候美好时光!
那还是小时候放暑假的日子,农村的孩子都早早的就开始帮助大人们干活。刘杰当时只有十来岁,他每天赶着羊群到山里放羊。张二狗比他大两岁,也在山上放羊。他俩在山上相遇,秋后的太阳依然像火一样炙烤着大地,各种叶子都耷拉着脑袋,中午时分把羊群赶到石崖下的阴凉处歇晌午。背包里的窝窝头干得不像样子,不吃又饿得慌。每天吃冷窝窝喝凉水,吃的胃里直冒酸水。
张二狗对刘杰说:“杰子,你先在这里歇会,我到地里扳几穗玉米,咱们今上午吃热玉米。”
连锅也没有,怎么吃热玉米?刘杰心里产生着疑惑。
不一会张二狗便抱着七八穗玉米棒子,返了回来。他拿镢头在地里刨了一个土坑,把玉米连包皮一块放进去,把虚土覆上,再在上面点起一堆篝火。火越烧越旺,他们不停地往火堆添加干柴。大约半小时左右,玉米的香味扑鼻而来。
“应该熟了吧?”张二狗既像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刘杰说。
“肯定熟了,都能闻玉米的香味了。”刘杰高兴地跃跃欲试。
他俩移过火堆,刨开土,青色的玉米棒子正冒着一缕缕热气。吃着香喷喷的玉米,刘杰感动的直夸二狗哥厉害!吃完玉米,二狗把剩下的三穗玉米全装进刘杰背包里,自己一穗也没要。这份记忆一直在刘杰的大脑里萦绕,挥之不去。
“你还能记得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我都早已经忘记了!”张二狗也不由得陷入了小时候的美好回忆。更加让他感慨万分,动情地苦笑着对刘杰说:“杰子,是我对不起你,更对不起你爸妈。他们那时候对我非常好,可我却偷了你们家的羊,我真是个混蛋,根本不值得你还来看望我!”
偷羊这事还得从二十多年前说起。当时刘杰已经长大当兵去了,张二狗却和社会上一帮人混在了一起,变成了村民们眼中的“二流子”。刘杰父亲年老体衰,地里的庄稼活干不动了,就在家里养了一群山羊,每天父亲都要到山坡上放羊。那几年羊价飞涨,好多人都眼红放羊的人。他家的那群肥美的山羊就被村里那几个游手好闲的年轻人盯上了。这群人也许觉得刘杰家里老的老少的少,刘杰又远在边疆当兵,没有人能对他们的偷盗行为造成威胁。就趁一个阴天的晚上,偷偷地潜入羊圈,用三轮车偷走了最大的两只山羊。
若非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纸里终究包不住火,过了一段时间村里人便传出是张二狗他们偷羊的消息。父亲采取了息事宁人的办法,既没有报案,也没有追究责任人。刘杰探亲回家后,听到这个消息后,非常愤怒,就去找张二狗算账。张二狗却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矢口否认自己偷过他家的羊。刘杰年轻气盛咽不下这口气,就准备找张二狗他们去拼命。父亲苦口婆心的劝说他不要感情用事,再说捉贼捉赃,你没有证人和证据,空口无凭。怀疑不等于事实,事情已经过去了,就让他过去吧!再说你把人打了,这也是一种违法行为。刘杰最后只好强忍下了这口气,但还是和从小一起长大张二狗从此绝交了!
时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过去了,他心里的仇恨也逐渐被岁月冲淡了。几十年时光犹如白驹过隙,在这几十年里,他听说张二狗在铜川煤矿用四轮拉煤。后来又听说他和妻子离婚,再后来听村里人说他儿子在建筑工地上开塔吊,不小心从塔吊上摔下来,当场就没有了呼吸。他为二狗的悲惨人生而感到难过,过去的仇恨荡然无存。
“你不提这事,我也早都忘记了。其实我们一家人早就原谅你了!”刘杰也感慨的苦笑着说:“你那时候家庭困难,走错了一点路也在所难免。”
“你真的原谅我了?谢谢你——杰子!”张二狗再次为刘杰的大度,留下了动情的眼泪,两个人的大手紧紧的握在了一起。
“二狗哥,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你就不要再提了,我们不能总朝后看,我们要朝前看。”
“不,我要说,要么我死了都不得安心。看看现在,我是罪有应得呀!你总是以怨报德,你让我无颜在这世上苟活。看看你教育的孩子,再看看我的孩子?人还是要积善行德,如果有来生我一定要刷洗今生作恶多端的耻辱,为今生赎罪。”他越说越激动,双手在不停地抖动,输液瓶也在不停地晃动。
“二狗哥,你就不要自责了,小心漏针。”刘杰递给张二狗一根剥好的香蕉,张二狗好不容易心情才平复了下来。他俩接着又继续谈了这几十年的风雨坎坷,谈起了人生这一辈子的不容易。谈话交心得很投机,张二狗的心情也变的愉快了很多,多年来的知心话仿佛永远也说不完!不知不觉中,刘杰都已经错过了下午上班的时间。
一个星期后,张二狗还是匆匆地离开了人世。听说自从刘杰探望过他以后,二狗以前因为病情疼痛折磨,烦闷暴躁的脾气,就完全的消失了。他坚强忍受着病痛,平静地走完了人生的最后时光,一脸安详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