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木镇初级中学办了点事，准备返城，等客车，镇上人说只有一趟了，下午三点半。我就随意在镇街上溜达。到了午饭点，我举步走进木镇的“胖子面馆”。没想到，在“胖子面馆”我竟遇见了蒋老师——“讲究”。蒋老师已年近古稀，头发几近全白，人更加清瘦，精神看上去却好，穿着依旧朴素。
蒋老师是我在木镇初级中学时的同事——已是二十年前的事了，那时我还年轻。我在木镇初级中学工作过两年。期间，我曾和蒋老师同办公室过一年，蒋老师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学生进办公室，如未“报告”，蒋老师看见了，必要学生退出，重新“报告”；老师问学生话——随便一问——如还有谁的作业未交之类，学生必要站立，双手下垂，面向老师答话，否则，蒋老师看见了，必要斥责学生。此类事多不胜记。时间久了，相熟了，我说蒋老师，何必呢。蒋老师严肃地说，凡事都有讲究呢，学生就得有学生的样儿。再后来，知道了蒋老师二月二必要理发，不仅自己理，一家人都要理；知道了蒋老师清明节必要去上坟，且要撒许多彩色的纸；知道了蒋老师端午节必要早起去拔艾蒿，且依次给老师们的窗台上放；知道了蒋老师中秋节必要打月饼，亲手打，且要在晚上用碟子盛一个最好看的月饼放在院子的石桌上。有人问，蒋老师也必说，有讲究呀，老辈儿人传下来的。等等，不一一述说了。木镇初级中学的许多师生背地里都不叫他蒋老师了，叫他“讲究”。
有一次，我在会计吴老师处见到了木镇初级中学教师工资表，我发现蒋老师的工资竟然比我还低，蒋老师可是参加工作二十多年的老教师了，怎么回事呀。吴老师说，蒋老师的职称低呀，你现在二级，他可还是初级呢。
原来，蒋老师刚参加工作不久，县教研室组织过一次“全县青年教师课堂大赛”，说取得名次的教师在评职称时可加分。接到通知后，蒋老师就起早贪黑，广阅资料，精心备课；多次试讲，又多次请学校的老教师悉心指点。蒋老师忙活了一个月。蒋老师信心满满地上县里。比赛中，蒋老师讲课发挥也好，环节齐全，教态大方，启发引导学生突破重难点成功，授课语言简洁准确却不乏幽默，课堂气氛活跃，得到了听课评委和听课学生的一致好评。蒋老师返校后，喜悦溢于言表。可最终结果出来，蒋老师榜上无名。蒋老师就心里奇怪了。蒋老师就坐立不安，茶饭无味了，一天两天三天，蒋老师终于向学校请假，蒋老师去找在县教研室工作的一个远方姑妈打问。远方姑妈笑说，娃娃呀，早都内部定好了的，你是陪太子读书呀。你还年轻，看以后吧，不要着急呀。蒋老师就很生气，沮丧了好些日子。蒋老师也从此后不再参加任何的评优树模，自然也不参加职称评审。蒋老师说应该公平竞争呀，否则，心不安。
这会影响他的工资呀。我说。
吴老师笑笑，说道，蒋老师婆姨因此和蒋老师淘了好些年的气，我们几个同他合得来的老人也劝过，但蒋老师就是不参加。吴老师又感叹着，唉，死脑筋么，穷讲究么，现如今哪里有什么公平呀，事情哪能都清汤利水呀！
我和蒋老师点了两碗揪面片。
故旧多年未见，话多。我问蒋老师近况。
蒋老师淡淡的笑，慢慢地说，老婆子去城里照护孙子了，自己在城里呆不习惯，就又回到木镇的家里。蒋老师说自己如今在家里作务一点土地，养了几只鸡，养了两只羊，日子倒也充实。蒋老师说着，呵呵地笑。
告别时，我起身结账，蒋老师就声大了，干啥呢，小丁？你来木镇吃个饭，你结的啥账啊？
我只好收起钱包。我知道:蒋老师有讲究呢！
2018.12.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