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路的班车又停到村口了，下来一些人—不见文龙一家子。
春香奶奶就有些着急了，就想起了手机，前年文龙回来拉玉米时，带回来个旧手机，给他妈交代过，有什么事就使唤手机打电话，春香奶奶没太打过，一是心疼钱，这东西据说说话要收钱，再说还要充电，电也是要花钱的呀。再就是每次打电话，文龙和小娥都忙，不是半天没人接，就是忙煞煞的也说不成几句话--后来干脆就不打了。
春香奶奶从抽屉里翻出手机来，想了一想，又搁回去了。算了吧，还是算了，再等上几天，娃娃些都忙着挣钱，年根了越是得花钱，就不要打搅了，说不定明儿个就回来了呢，去年不就是二十五才回来的么。
这样想着，春香奶奶就又来到院子里的南墙跟下，又躬下身子撬石板，去查看那些做好的年茶饭。
二十五这天，眼看着日头一点一点偏了西，眼看着班车开进了村，卸了些人又开走了，文龙一家子还是没回来。春香奶奶就忍不住抱怨，憨娃娃些，回不来，也不打个电话说一声，可是想一下，娃娃些打电话也要钱，恓惶的赚点钱也不容易，心又软的提不起来了。
二十六了。
二十七了。
春香奶奶每天早起不干别的，就先去南墙根下查看萝卜窖中的年茶饭，然后就爬上窑坡，点着拐棍挪腾着去村口候车。
二十八后晌了，村里混门外的人该回来的都回来了。各家各户不再是平日里老狗把门的冷清，叽叽呱呱、叮叮咚咚有了说笑声，有了刀随案响，碗盆碰撞的声响。时不时有零星的鞭炮噼噼啪啪的响一通，村里的年味已经越来越像那么回事了。
听润润说，二十八发最后一趟班车，过了二十八就不发车了。可不是么，跑车的也要回家过年呀。
春香奶奶搂着花花在窑门口晒阳阳打瞌睡。“嗨--！”--奶奶吓得咯噔一下从凳子上弹起身子，曼曼就戳在眼前了。拉过拐棍佯装要打，“奶奶--哎”--曼曼一扑过来就把奶奶箍住了。
“哎呀，死女子，你这个洋人可是回来了。
花花也高兴了，在一旁喵呜、喵呜地叫着。
“曼曼呀，你爸爸和你妈咋没回来呀？”
“那两个呀，忙得要死，公司老板要回家过年，你儿子给人家值班照门呢，我妈呀，哦，你儿媳妇呀就留在城里陪她老汉呢么，哈哈哈……”
“怂女子，说话一满不正经，过年可都24了！”
“哎呀，奶奶，你孙女不是逗你呢么。”
“能行，能行，逗，逗么，奶奶一天就怕没人逗呢。”
春香奶奶欢欢地忙开了，拐棍也丢了手。
灶膛中烧起了火，风匣子吧嗒吧嗒地拉动，大铁锅里盆盆碗碗，挨挨挤挤地热着萝卜窖里一直备着的样样年茶饭。
夜里临睡前，曼曼翻腾出了毛毡下压着的窗花，胡乱翻着看了看，嚷着叫奶奶再铰一个牛的窗花。
“咋还要铰一个牛呢？”
-- “咱窑里没有人属牛呀？”
“哎呀，就铰一个牛么，我要送朋友么。”
“好，铰一个牛，就铰一个牛。”
春香奶奶翻腾出红纸，翻腾出大剪子，开始铰牛。
曼曼钻被窝里双手楼住个手机，指指戳戳地，不时还嘀嘀咕咕的叨叨几句。
牛铰好了，肥肥的一头牛犊子，憨憨的瞪着两个眼珠子。
曼曼一扑过来，抓起个手机就给牛照相，照完又拨弄手机，嘿嘿嘿地笑出了声。
29早上，春香奶奶早早地起来，在萝卜窖里拿出盛肉馅的瓷碗，又和了半盆子面开始包饺子。曼曼醒来了，却不起来，赖在被窝里还是拨弄手机。
“曼曼呀，你那手机里有什么呀，拨拉的不停？”
“有牛呢，嘿嘿--”
“嗯？咋还有牛呢？”
饺子下到锅里了，春香奶奶手握笊篱一边搅锅，一边哼唱“南边跑过来一群鹅，扑通扑通跳下河…..”
曼曼接了个电话从外边进来了，说：“奶奶，饺子不敢都煮了，我不吃了，要走呢。”
“胡说哩，走哪也？”
“要回城呢，真的，公司里有事了，老板来接我哩，车就到村口了。”曼曼一边说，一边掏出五百块钱，想了想，又掏出500一起放在炕桌上。
春香奶奶愣了，半天才说：“明儿就三十了呀，你那公司有什么要紧事，离了你去不行？”
“奶奶，过年有什么嘛，你就一个人好好过，还有花花陪你呢么，我的事情不敢耽搁的。”
曼曼麻利地收拾好东西，拉起箱子就出了门。
春香奶奶急得眼泪颗子都淌出来了，点着拐棍撵出了门，曼曼拉着箱子已经上了窑坡。
“等一等，给你爸爸拿上些年茶饭么，曼曼—”
“不拿了么，奶奶，快回去—”
满满一碗饺子，白嘟嘟地，圆鼓鼓地，腾腾地冒着热气搁在锅台上。花花一窜扑过去准备下口。
“畜生！”
刷--春香奶奶手里的拐棍摔了过去，砸在了花花身上，自个身子一倾，也栽倒在脚地上，头触到了炕堎上，血水蚰蜒一样顺着眼角溜了下来。
花花“喵！”地惊叫一声，回转身子惊恐地看着春香奶奶打颤，半天，才喵呜喵呜地诉起了委屈。
远处噼噼啪啪响了一通鞭炮声，然后又安静了。
死一样的安静。
满满一碗饺子，白嘟嘟地，圆鼓鼓地，腾腾地冒着热气搁在锅台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