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我出版发行了一本叫《生活的味道》的散文集,书中有一篇题目为《哑巴》的文章。故事的梗概是:
十五年前的一个寒冬腊月,父亲在上山劳动的路上,忽然听见桥洞下面有人直声子大喊,继而嚎啕大哭。父亲下意识地走到桥洞里面探个究竟,结果一个大约五十多岁,身体瘦小,头发秃顶,衣着破烂,满脸青紫,只会直声子喊叫的男人出现在他面前。父亲走上前问他:“你是哪里人,这么冷的天怎么不回家?”那个男人连蹦带跳,乱喊乱叫,手无足道,显然是冻懵冷僵了,顺着涵洞刮着凛冽刺骨的寒风,四周挂满了冰溜,冻得哑巴实在是无法招架了。他看见父亲后,似乎找到救命稻草似地死死抓住父亲衣服不放,眼泪刷刷地流下来。父亲见此状感觉他是个无家可归的哑巴,心想,我今天如果不救他,很可能马上就会冻死在这里。于是生性善良的父亲不加思索地把这个苦命人领回了家。
到家后,正在打扫院子的母亲看见父亲领回一个衣服破烂、身体单薄,浑身冻的直发抖的人,她虽然非常生气,埋怨父亲多管闲事,但是又看见他是个可怜人,生性善良的母亲在唠叨埋怨中给他换了几件旧衣服,并做了一碗热腾腾的面条让他吃了,完了让父亲赶快打发走。
吃饱喝足后的哑巴,身体暖和了许多,脸上变得红润起来,露出了笑容,双手合十,鞠躬谢意。 父亲摆手示意让他出门离开,他的脸立马沉下来,圪蹴在门拦上,身体卷索成一团,就像门仡佬里放个烂皮袄似得,一动不动,眼泪又流出来来了,显然,他不想离开。无奈,父亲转身给母亲说:“今天还是留下他吧!太可怜了,就让他睡在隔壁的空窑里明天再说。”同样善良的母亲看见这个可怜的逃荒人心又软了,默默地点了点头。
第二天吃完早饭,母亲打发他走,他立即跪下,连嚎带求,死活不肯走,父亲见状也心软了,与母亲商量了一会决定把他暂时留下,等过了这个冬天后再说。说起也怪,哑巴虽然不会说话,但是很勤快,一天不是担水就是扫院子,还不时地做鬼脸,嘿嘿一笑,傻里傻气,不惹人生气,却讨人喜欢。虽说他智力有障碍,但从不招惹是非,简单的地里活还是能干点。
年关已过,春天来了,又到了春播的季节了,正好父亲家承包一架荒山栽植果树,父亲寻思着既然哑巴不想离开就上他上山劳动吧?既解决他的生计又能给他当个下手,两全其美。就这样他在父亲家一呆就是整整十二年,在此期间一直与父亲吃住在山上,没有任何亲人找过他,也许亲人们早已觉得他离开了人世。从此以后他自然成了我们家中的一员了……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哑巴在父亲家呆了十几年,虽然身体还算硬朗,每天在山上劳动,从来没有发现大的疾病,但是必定年纪大了,因为无法用语言表达,估计年龄有六十多岁吧?
2012年冬天,父亲把我叫到他家,商量哑巴的归宿问题。那时我母亲也去世多年了,父亲快八十的人了,无力再照顾哑巴了,他很想在他有生之年把哑巴的养老问题解决好。那时哑巴的问题一天解决不了,父亲一天心情不得安宁,他左思右想,反复掂量,最后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把他安顿在县敬老院安度晚年。依着老父亲的意愿,我四处找熟人、同学、朋友,最后找到民政部门的领导说明情况后答应解决,遗憾的是哑巴是个没有主人的流浪汉,没有户口身份证等有效证件,不能进入敬老院微机的养老管理系统,不在政策范围,无力解决经费问题,无奈这事暂且被搁置下来。过了一段时间,峰回路转,也许是哑巴前世的造化,也许是哑巴今世命运的安排,这事虽然一波三折,几经商讨无果,但是没过多久敬老院去世了一个老人,哑巴顺理成章地接替了他的“班”,成了敬老院的一员了,总算解决了这个迫在眉睫的大问题。让他过上了稳定,安宁,健康,幸福的好日子了,享受到了共产党的温暖了,值得庆幸。
在他进敬老院之前,按照有关规定要求对他身体进行全面检查,出乎意料的是他的身体各项指标全部正常,没有任何疾病。我们真是很纳闷,也很庆幸,真是吉人自有天照应,大半辈子的流浪生涯,衣食无保,更无从谈得上医疗保障,仍然有这么好的身体状况。
敬老院的生活是安逸的,幸福的、丰富的,无忧的。一帮同样苦命人在一起过着悠闲自在的生活。衣、食、住、行都有专人照顾。生活环境的改善,很快他面色红润,精神换发,年轻了许多,过上了他一生中想也不敢想的幸福生活。哑巴虽然没有办法用言语表达这样的好日子,但是从他的肢体上表现出由衷的欣慰和庆幸。共产党的惠民暖民政策深入人心,让这些生活在社会边缘的弱势群体深切的感受到党的温暖,真是老有所依、老有所养、老有所乐。
按理说哑巴的归宿问题处理得非常得当了,不但解决了他后半生的生存、养老问题,也了却了父亲的一桩心事,是皆大欢喜的好事情。谁知好景不长,哑巴得病了,经过医院几次检查,诊断为头部疾病-----脑溢血,不久就瘫痪了,生活不能自理了,这让敬老院很无奈。父亲很心疼,与他必定在一起同吃、同住、同劳动共同生活了十几年,建立起深厚的感情了,多次拖着年迈蹒跚的身体,提着慰问品看望他,鼓励他战胜疾病,尽快好起来。瘫痪在床的哑巴艰难地坚持了几个月,最后还是没有逃脱死亡的魔掌。2014年9月8日,在敬老院生活了一年半后,静静地离开了人世间,结束了他苦难而饱经沧桑的一生。父亲多次饱含热泪自责地说早知道哑巴是这样的结局,还不如别送他到那里,也许能多活几年,也许他本来就是命苦人享不了大福。
一生无姓无名、无婚无子、无欲无求、无功无利、无怨无悔的哑巴就这样静静地走了,他走得安详坦然,走得无牵无挂,走得完全彻底。赤裸裸来到人世,又赤裸裸离开人世。父亲嘱托我们一定要厚葬他,他虽没有留下子女,但还是要依照有子女的老人对待。父亲亲自给他背了一副厚重的柏木棺材,穿了十几件衣服。在他们一同劳动过并洒下辛勤汗水的青山上选择了一块在路边面向朝阳的墓地,雇了一把吹手,响锣打鼓地把他安葬了......一生凄凄惨惨、恓惶至极的哑巴就这样走完了生命的历程。入土为安的哑巴,小山卯似的墓堆,四周摆满了五颜六色花圈,在秋风的春佛下莎莎响起,供桌上摆放着的祭品安慰欺骗活着的人......
哑巴离开人世快两个月了,我们每次路过他的墓地总要停下脚步看看“他”,情不自禁地怀念这个传说中的哑巴。在人世间他吃尽苦头,受尽磨难,没有活出个人模人样,在无声的世界里贱活了一辈子,来时人无晓,走时人无知。正如鲁迅先生所言:“沉默啊沉默,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人生短暂,生命无常,不分贵贱,归路如同。祈祷他在阴间早日脱离六道轮回,离苦得乐,回归本源,脱胎换骨,重新转世,到西方极乐世界里绽放出更光芒更精彩的人生。安息吧!永远的哑巴!一路走好!
2014年10月27日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