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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细节(三章)

作者:白李东 录入:白李东 来源:原创  时间:2015-10-12 7:43:29 点击:

    涝 

常见有写成“老池”的——老大的池塘嘛!也说得过去吧,但在缺水的陕北乡村,只有雨涝过后才能蓄住水,所以我觉得还是“涝池”说得通些,靠谱些,也生动些。

村子中央,有棵大槐树枝干遒劲,亭亭如盖,树下是蓄满了雨水的涝池。虽是一潭死水,却并不死寂,终日里活活的泛着生动。

:几个女人你唤她,她喊你,嘻嘻呵呵地端了水盆,提了衣物朝涝池走来。近了,各自在池边占了地盘,于水中摸捞出一块青石板,撅起屁股,双手交替着洗涮起来,也有不着急的一屁股沉了下来,磨磨蹭蹭地,洗一洗,停一停,东啦一句,西扯一下地吱哇,等别人都洗完了,站起了身拾掇着准备离开时,才慌张叫喊:“啊呀,我说你几个,手咋都恁快啊”,一着急,手一扬,却把块肥皂扫进了涝池·····

“呵呵呵·····”

“哈哈哈·····”

“忙婆姨嫁不了好汉,慢慢地么,你急什么哩·····”

······

几个半大小子,着急慌忙地跑过来,三两把扯下衣服,噗通、噗通下饺子似得跳进了涝池,欢欢腾腾开始了“狗刨窝”。一边,一个胆小的站在浅水处犹豫,“怂脑龟,来啊!”,一不留神,水底潜过来个大小子把他按倒在水中······

傍晚,蛙声四起。

汉子们吆着牛,牵着驴,肩膀上扛了农具,嘴里哼唱着小曲或“嘘嘘”地吹奏着口哨进村了。他们三三俩俩地聚在涝池边,坐在涝池沿上抽一根烟,蹲下来低头掬水抹一把脸或是脱了鞋在树干上“啪啪”一拍鞋底,再翻过来倒掉里面的土,大伙说说今夏的墒情,啦啦彼此的见闻,探讨一番务弄庄稼的窍道·····

远远地,孩子受了娘的指派“大哎··大哎··”地呐喊起来,这才有人扛起农具,拉上牲口,一清喉咙“噗”地唾一口浓痰,说一声“先走也,怂婆姨今黑夜不晓得做下什么饭了,吃去!”。

                 

一切围绕着场院进行的活动都是欢快的。

早饭后,先前被码垛着的麦子被木叉子不断地挑起来,一圈一圈地摊铺开来,逐渐构成一个圆乎乎、虚扎扎的大“麦饼”。晌午的日头红刚刚地晒着,大伯驾驶着手扶拖拉机,机身后套挂一个碌碡,突、突、突地碾上了“麦饼”,起先并不服帖的“麦饼”,随着拖拉机一圈一圈地转动逐渐瘫了下来。

躲在麦秸垛地下乘凉的我,不时抓起水壶灌一口,再灌一口,水壶里是奶奶煮的绿豆汤,和了糖,所以甜爽可口。“突、突”转圈的拖拉机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我站起来向大伯招手呐喊,示意他停下来---傻坐着没劲,我想有所作为,于是我上了大伯的拖拉机,头上扣了草帽圈在红刚刚的日头地下转圈,耳朵里灌满了“突、突、突”的声响,内心里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兴奋。

傍晚,终于等来了风。

堂兄光着膀子操起木锨呼呼扬场,元气淋漓的精壮小伙子,亮着黝黑发亮的腱子肉,风顺着他的意思把麦粒和尘土逐一分开。刚过门的堂嫂子娴熟的闪着簸箕,一边鼓起嘴轻轻吹去那些麦壳,裹头的红纱巾微微地飘动,再飘动。

打好的麦子要在场院里暴晒几天,看麦子的任务由我和三哥负责。三哥在麦秸垛下铺好麻包和布袋,躺上去,再脱下鞋当枕头,示意我也趟过去,我很乐意这个假着干正事的名义却能玩新鲜的活什。只是也不得消停,一会撵鸡,一会又撵雀,隔一会还要光着脚由外及内一圈一圈竞走般地翻麦子,以便让麦子均匀受晒。

六月的天孩子的脸。天边,突然有几声闷雷滚过,大人们已经先知先觉地操着家伙什赶来了,我和三哥一跃而起,旋即投入麦子保卫战。

一个夏夜,场院里突然火光冲天,喊声四起,谁家的麦秸垛着火了,人们急吼吼地提桶、端盆运水扑火,孩子们没心没肺地混迹其间趁热闹,第二天一摸头发,簌簌地掉灰。后来听说是一个讨饭的钻麦秸窝投宿,点烟,不小心失的火。

一伙顽童爱在场院里“藏猫狗”,“匪”一点的孩子三两下上了麦秸垛掏个窝躲进去,害的我们地面侦察咋都找不着。有一次我也借助人梯爬上了高高的垛顶,时间很长了,伙伴们四散而去,我被困住下不了地,索性睡了过去,醒来时,四野俱寂,仰着头望夜空:一架夜航的飞机一闪一闪地缓慢移动,我想起书上嫦娥奔月、吴刚折桂的故事,发着呆,直到母亲焦急的喊声远远传来。  

 

                 热炕头 

冬日的热炕头是诱人的饵。

“来,上炕坐着”。

不管进了谁家的窑,主人都会是这一声招呼,就像那温暖的热炕头。

仓窑里储好了粮食,院畔上垛满了柴禾,临年腊月了,农人们终于可以歇一口气了。上炕盘腿,山南海北、前村后庄地聊起了家常。炕桌上或是一碗红枣,或是一盘花生,实在没什么了,捞一碟子腌酸菜,倒几碗白开水也能待客,没有人在乎这个,窑暖,炕热,人和才是关键。

炕头靠锅台的地方用土坯圈起了一小方“田亩”,里头黄土混合了大粪,培育着红薯苗子。挨着炕墙,一溜排着生豆芽的瓦盆,酿米酒的瓷坛,一只花猫蜷在锅巷子里微微打鼾。赶着年出生的娃娃,被棉被围拢得严严实实,圆溜溜的小眼珠盯着窑顶上垂下来的,老祖母亲手制作的“花公鸡”扑闪转动,前炕上麻利的女人把纺车摇的嗡嗡作响,暖烘烘的农家炕头生机勃勃。

遇上谁家新打的窑洞入住,是一定会请了说书的盲艺人来安神谢土的。这时候热炕头上围满了前来“暖窑”的人,来迟了的就去钻灶火圪嶗,盲艺人怀抱曲颈琵琶娴熟地一通扫弦铺垫,张口便道:

琵琶生来秋木材,

长在深山靠在崖,

拾柴的老伯砍回来,

鲁班师傅造成材,

说书的把它抱在怀,

铜心铁丹怀里揣,

一对龙眼分摆开,

九品四相面上排,

四根金簪头上戴,

四根皮弦敬神来--哎·····嗨······

盲艺人一脸庄重,渐入佳境,听书的老乡如痴如醉,敛声闭气,媳妇停下了纳鞋底,老汉忘了咂烟嘴······

一场乡村摇滚音乐盛典伴着新窑热炕的鲜香芬芳冉冉蒸腾。

油灯熄了。淡麻麻的月光自窗户纸上渗进来,风从窑外的槐树叶子上一浪一浪卷起来,门环咣当咣当作响,水瓮旮旯里,老鼠悉悉索索伺机出动,娃娃家没瞌睡,翻来覆去烙饼子似得,忽然记起灶膛里热灰煨着的红薯或是窑外窗台上搁着的灶糖。

嗨,咋就忘了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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