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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食节当天突然下了一次春雨,随之刮风降温。远处桃花林红艳艳的一片,桃花深处,花瓣在瑟瑟的冷风中,纷飞满天。让我想起桃树下那个魁梧的身影,我二叔,至今已经去世两年多了......
二叔是我四爷的最小的儿子,他有四个姐姐,两个嫁到附近的乡里,两个远嫁山西,老五就是他哥哥,叫卫国,从小跟山西的姐夫跑运输拉煤,如今也有自己的货车。
说二叔是半吊子,都是乡里人给他起的外号,二叔本来叫卫军,所以背地里有人骂他是“憨军子”,其实也不傻,他能算到两位数内的加减法,能看人脸色行事,沟通没有问题,也明事理,就是一根筋,他认中的事,天王老子劝也不顶用。
说起生我二叔,我四奶奶至今也心有余悸!为了生他,她说把她半条命搭上了,因为胎儿脐绕颈,而且个头又大,足足七斤八两,从中午开始生到晚上11点,把接生婆累到在灶火仡佬里,用现在的医学分析,估计是分娩时由于难产脑颅损伤或者宫中缺氧,导致现在的“脑子不好使”。
四奶奶常后悔自己没有钱能医好他的病,但他整天乐呵呵的,而且天生一股蛮力,没事时就把小石头搬来搬去。更让人不解的是:他能搬动的东西,一下搬走的绝不分两次。他天天找邻里左右的小孩玩耍,也不管自己辈份,不管你忙不忙,大人的意愿,为了讨好大人,经常帮邻里干活。因为二叔最小,四奶奶也疼他,但也知道不会有什么出息,再说农活多,孩子又多,根本顾不上他,基本是“放养”政策。
到了上学的年龄,二叔比我大两岁,比我早上一年学,我读三年级时,他还在一年级,考试还是不及格,被训站在黑板下,他依然“光荣”地傻笑。
后来,他们家的老黄牛生了个小牛犊,从此他对小牛产生浓厚的兴趣,根本不顾牛粪呛鼻的味道,在院子里追着小牛玩,更是对老牛照顾有加:一天喂十次草。
四爷看着他那皱巴巴的作业本上的红叉叉,索性让他走上这一生没有丢下的“工作岗位”:喂牛。从此他们家的老牛小牛的肚子都是滚圆滚圆的,牛毛油光发亮。
我上五年级的时候,二叔的小牛长大了,经过调训,可以拉车,拉碾子犁地等农活,农闲时间,二叔还是把牛当宠物玩,原来是牵着小牛变成骑在牛背上。二叔骑牛的神气劲,和现在富二代开豪车的表情,如出一辙。牛慢悠悠地走,而且拉着缰绳,坐在宽广的牛背上,放在现在,那可是真皮座椅,口里吆喝着,头高傲的仰着,那眼睛都好像长在头顶上了。有时我们放学排着路队走,恰好路遇二叔放牛回家,他又啰哩啰唆给我们讲他的“上学反动论”,比如上学顶屁用,老师是地狱的妖怪,专门整小孩子的之类的话。
我上六年级的时候发现山对面有一片红艳的颜色,如一片云,后来奶奶告诉我是二叔不知从那找了的桃树苗开花了,听说是他老舅外地带来的十五株,栽他家的地里,但是只成活了八株,桃花开了以后,他几乎天天到地里看,天旱浇水,雨后修水渠。这一切,都是他老舅说的一句话记在心里:他的妹妹最爱吃桃子。
自从我到镇上上了初中,家里的事知道就更少了,但是二叔掐点到我家看我,他只是说上几句问候的话,再也不会说些什么了,然后自动就走了,他知道不要我妈妈下逐客令,因为我确实有一大堆作业等着我写。
一天,我发现地上的半筐子桃子,那桃子裹着一层细细的绒毛,青里泛白,白里透红。个大的有半斤重,有的一摸都软绵绵的,闻着那香味直流口水。妈妈告诉我说你二叔看见其他同学骑车回来了,专门给你摘的。
那时候,农村的地都是用来种庄稼的,只有村大队集体才有一片苹果园,对外承包,哪些苹果树比监狱的犯人还要照得牢。我二叔也不例外,快成熟的季节,晚上住在四爷给搭的草棚里。那时候,四奶奶最开心一天能吃两颗水蜜桃(水蜜桃的名字是罐头瓶子上看来的,图片和二叔的一模一样),她那知道这个桃子放在镇上可以换两颗鸡蛋呢。
大叔外面拼命赚钱,和四爷想的一样,想为二叔找个媳妇,这样四爷百年之后也好闭眼了。但是事与愿违,二叔都当上两个孩子的“二大”了,还是孑然一身。最接近的是一次是一个远亲带着一个拄着单拐的姑娘,生相也合,年龄大点,说话结巴,我二叔看了也愣眼了,嘴里嘟囔着:咱就凑合凑合!大婶都高兴得留在他们新窑住了一宿。早上新窑走到旧窑也就二百米,吃饭时间提起个彩礼,那个数字高的出奇,我忘了多少钱,只记得把他们家所有积蓄和他们家的两头牛卖了都不够一半,本来指望媒人说说情,想不到他提了两瓶好酒骑着摩托早溜了,那一沓子钞票(介绍费)又白打水漂。从此,二叔再不要人提亲,也没有人说媒,他给四奶奶说:“啥结婚不结婚?我有娘做的饭就行。”
我进县城读高中的时候,我二叔进县城了,那是坐着警车,带着手铐警笛呼啸着进城。我听乡亲们说,他把二胖打了,打得头破血流,二胖好吃懒做,依仗他大伯在县上有公职,平时爱打牌,爱说风流话。那天和二叔打牌,平时说话也顾及着,不知是赢得高兴过头,还是什么的,说他看见我二叔晚上走错门,到大婶家去了。
二叔蹲了一夜的班房,回来就少言寡语。不知道是打架打到哪里,他开始憨痴痴看着对面的桃树林发呆。有时,一站就是一个钟头,连牛饿的叫唤也听不见。四奶奶见状生气的说:“我们老了,还有你们弟兄两个伺候,那我没了(去世)的时候,你该怎么办?”
我参加了工作后,一年也回不去几次家,而且来去匆匆,更顾不上打问二叔的事。直达四爷去世的时候,那是个特冷的冬天,几个姐姐哭的死去活来,他宽厚的肩膀把孝服撑的圆鼓鼓的,磕头时机械式地弯腰,像穿着盔甲的战士,如临大敌似的,从始至终没有流一点眼泪。
不幸的事发生得太突然了。我是在电话里知道二叔逝世的消息,他的死法有些特殊,他是把一根背草的绳挂在空窑门上的大梁上,准备上吊又担心死不了,就把绳子穿过大梁,自己躺在地上,一头套在脖子上,一头攥在手中,然后用力拉,就这样把自己活活勒死的。然而事情的起因却和我四奶奶心脏病突发有关,她在医院昏迷了一个星期了,二叔估计听人说这病迟早人财两空,才做出如此举动。最早发现二叔的尸体是我大婶,他送饭的时侯发现窑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却不见人,空窑的门开着,·发的现二叔直挺挺躺在地上.二叔的葬礼没有鼓乐手,回来两个姐姐帮忙料理了后事,哭得最伤心的是他的两个侄子,因为二叔不仅是保姆还是他俩的玩伴。
村里人常能看见四奶奶拄着拐杖,立在院子里,望着对面的桃树出神。
此刻,我也站在家里看远处的桃花,窗外的风呼呼地刮,气温降到零下1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