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
作者:千年明月 录入:千年明月 来源:原创 时间:2015-9-8 10:14:30 点击:
我从不相信,"信"作为几千年来人们最重要的信息传播方式会戛然而止。但这种不相信还是发生了,像列车经过千里跋涉,在绕过一个弯度之后,突然抵达了终点。从记事时的羡慕信,到初次展开信纸,小心翼翼的写上称呼,虔诚的表达,再到署上名字,并邮寄,这是一个美好的过程 。 然而,信突然被更多的媒介取代,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
即使这样,信,还是一种十分美好的交流方式。
原先,信像是机械的发射,瞄准了(邮编,后来才有的)所在的这一固定目标,然后发射。而手机之类的媒介更像电子化的导弹发射,它瞄准的是一个移动或固定的靶位,然后轻松的摁下发射键。信从出发地到目的地,中间有跋涉,有飞翔,有滞留甚至藏匿,潜在着深不可测的种种风险,其经历曲折、漫长、更有发出者的焦虑。相形之下,短信传输则快捷得多,免去了以上太多关节,也减少了风险。必然的,人们选择了电子化。有谁愿意放弃肥马轻裘而趋求褴褛筚路呢?信被人们毫不犹豫的摒弃,黯然的退出长长的舞台。
我依旧眷恋信,眷恋信曾经穿梭的那个岁月。
去年,当我曾熟悉的小镇被撤并后,乘车经过满眼荒凉的街巷, 小镇繁华落尽,酒旗被西风撕扯的一缕一缕,在斜阳里让人撕心裂肺。 然而就在街巷的尽头,依旧赫然挂着印有“中国邮政”字样的深绿的牌子,我下车驻足,小院的门半开,门可罗雀, 却还未断了业务。仄狭的小院似乎又让人回到古代的驿站,这里投递着亲人的问候,思念,情人的记念和遥思,友人的谪居之情,征人的苦寒思归。汗流如雨的驿马踏出“哒哒”的声响,在并不宽阔的驿站墙上投出长长的影子……
书信较文学更加隐秘,哪怕是家书,只要装在信封里,说明他有亲启的意义在其中。曾经一次,我的同窗好友私下读了我一封家书,我欲与之翻脸,最后请我下了馆子,才算平息。即使如此,多年以后相聚,还会对此耿耿于怀。情书更是如此,情书被人偷窥,如有被人扒光衣服走在闪光灯下的感受。当然,其中的意义可能在于,自己的内心对异性的追求 ,被认为多多少少能折射一点人性的丑陋性,书如其人嘛!还是一个室友,当听到被恶搞的几个室友看了女友的信以后,竟然把头笼在被子里,还感觉不够, 并试图用笑声掩盖内心的呻吟和痛苦。当然内心深处对异性的渴望的面纱一旦被撕去,人也就学会了自我平衡与平和,男性于是变成了男人。那个年月,很多人的成熟似乎和感情上的经历有关。那种经历无异于 历经了一场冰碳交加的淬砺,后来,什么都可以面对了。
投信,是一种隆重的仪式,对投信人而言,似乎比投出选举的一投更庄严,也更矛盾。面对一个刷了绿漆的铁匣子如临深渊,因为一旦投了,便万劫不复,传递出去造成的后果便不可逆,尤其情书。这就要求书写时措辞须慎之又慎,惧怕累赘又担心遗漏,来了还得过滤式的眷抄。现在要把自己的作品发给唯一可以阅读的人,并且还要发酵,犹豫矛盾是自然的事。最终我们还不能把罪过全然推给投递的方式,而是文字。文字,尤其是中国的文字,使用的水平常常决定其生命的轨道。情书,是戴着脚镣的舞台,是演绎平凡乃至伟大的艺术,张弛有度,不卑不亢。
书信能达到的高度是散文常常达不到的,它是现实的浪漫主义,是人类生活艺术的凝结。一个不会写散文或在语言技巧方面不甚精通的人,他的情书却不乏动人的断章。书信是精华版的人生,这样的版面又相对完整,因此,没有发表的预期,也就不甚粉饰,却更接近真善美。朋友之信,建立了一个自由的王国,近乎纯粹的家园,这里空气清新,呼吸轻松,如行走旷野,不拘俗节,挥洒自如,足之蹈之,不必循阡陌而凭心灵徜徉,朋友之信,给人的是天然的乐。
人们就算完全放弃书信,我并不觉得有多少失落,书信加固过情感的垒墙,竖起过人与人关系的真善美的巨旌,已足矣。只要是美酒,装在新瓶里也不会失醇美,何必古色与古香陪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