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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话四大难听

作者:白李东 录入:白李东 来源:原创  时间:2015-8-22 18:33:56 点击:


     抠锅,发锯,驴叫唤,石头旮旯拉铁锨被乡民们戏谑地称为“四大难听”,那些曾经生动无比的声响不知什么时候就逃离了我们的生活,似乎在静默的岁月深处等待着我们对渐行渐远的时代致以深深的回望呢。

                                  

  抠 锅

  刺刺,刺刺,刺刺......

  黄铜锅铲与黑铁大锅所制造出来的交响不绝于耳。遗憾的是现如今装备现代化的厨房里却再也听不到那生猛的“抠锅”声了。

  占据着“四大难听”首席位置的,当是农村那种大铁锅的抠洗过程。这种大铁锅直径足有一米,甚至更大些吧,一般视家庭人口的多寡而定。

木风箱呼呼的拉动,灶膛中柴火正旺。

大铁锅里,底层翻滚着小米汤,蒸屉上卧着炫白的馍馍或是米黄的团子,周围是一圈挤挤挨挨的红薯、豆角、南瓜块,或是树上刚打下来的鲜枣,还有洋芋蛋蛋,聪明能干的农妇统筹兼顾,一口大锅烹饪出一家老小的主、副食。 
  山野里,耕云播雨的男人要及时补充能量,于是这饭就颇显重要,急切。娴熟的双手飞速地端盛出锅内丰富的饭菜,先恭敬地递于炕头上的老人,又唤回窑院里捣蛋的小儿---“手洗了,给你大送饭去!”,然后趁着旺火热锅再张罗猪狗们的吃食,但糊里麻杂的大铁锅便需要一番抠洗才能彻底干净。 

火辣辣的性格不容邋遢,于是顾不得自个饭碗渐凉----刺刺、刺刺......的声响就欢快地响起。

辛劳的乡下农妇,一辈子围着男人转,围着孩子转,围着灶台转,这刺刺、刺刺......的声响于她们是耳畔听得惯的美妙交响,即便有时候会有男人“聒死老子了!”的骂声,她们也不会计较---低眉顺眼的一笑,灵动的手腕继续着细抠慢铲。

早些年,乡下的女人要分娩了,没有上医院的意识和条件,娘家老妈在炕上准备好温热的草木灰袋子,再操持一把大剪刀,一阵手忙脚乱就完成了一个新生命的接生过程,在她们看来女人生娃娃不过是瓜熟蒂落般的自然。

平日里粗剌剌的汉子这时候会亲自熬制一锅香浓、粘稠的小米粥端递给流过血淌过汗的媳妇,汉子的眼神里蕴藏无限的温柔,手里破天荒地操起了锅铲,于是那刺耳的声响和着新生儿亢亮的啼哭,像温柔而有力的小拳头打在人的身上,打在人的心里。

刺刺,刺刺,刺刺……

温暖的窑洞里五谷飘香。

刺刺,刺刺,刺刺……

温情的窑洞里生机勃勃。

难听乎?

不难听!


 

发锯,就是锉锯条。

发,即磨快使之锋利的意思。《新唐书》“发刃彀弓”与 《庄子·庖丁解牛》“刀刃若新发于硎”中的“发”即与此同。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锉刀与锯齿短兵相接,铮儿,铮儿……的声响高低错落,欲止又起。是谁家请了木匠师傅在窑院里套门窗、打家具或是备寿材,总之是工艺繁杂而又量大的木工活,这一繁杂、量大,锯条难免会钝,便需要“发锯”这个准备工作或说是补救措施。

发锯,这是一个好木匠的基本功,就好比一个优秀的二胡演奏家总得会自己调弦吧。

大哥是一个好木匠,他十九岁的时候就学成了手艺,在方圆几十里的家乡小有名气。大嫂是在大哥为她家做木活的时候看上大哥的,再准确地说,是在观看大哥发锯的时候动了心。

那时候的大哥还是一名小学徒,他师从家乡最有名气的老木匠。老木匠考验大哥的方法是让大哥发锯,解木料的大锯、中锯、小钢锯,发锯的平板锉、三角锉、菱形挫铺排在大哥的面前,哪种锯齿适用哪种锉刀,需要什么力度,从什么角度切入,这是个需要眼力和耐力的活什,浮皮潦草的小后生是过不了这一关的。大哥过了这个关。

那一阵子,大哥随师傅在他后来的老丈人家里做木活。一把把锉刀在大哥手里灵活地应用,随着铮儿,铮儿,铮儿……的声响,大哥把那些大小、长短不一的锯条收拾的狼牙般锋利而光亮。跑前跑后端茶递水的大嫂子看着大哥那张弛有力的臂膀,那专注较真的眼神心思就活泛了,就悄悄地在“小木匠”的水缸子里和了白糖,在面碗中卧了荷包蛋,大哥也偷偷的做了一只精巧的妆奁匣子---榫卯结构,上了清漆,送给主家的女子。

两个年轻人就这样定了终身。

大嫂子后来说,那时候憨啊,看着“小木匠”见天的埋头发锯,从不喊苦叫累,人实在、稳成,又手巧,就相信嫁了他肯定能过个好光景,于是便觉得那铮儿、铮儿……的发锯声比那小曲还悦耳呢。

大嫂子看人准。那个当年发锯的“小木匠”与时俱进,现如今干着室内设计装潢的行当,事业所向披靡,日子光亮展堂。

 

驴叫唤

  嗷嚎噢,嗷嚎噢,嗷嚎噢……

如果,你有陕北乡下生活的经历,并且你不是个麻木、迟钝的人,那么你一定不会陌生那毛驴的叫唤。那奔放、高亢、激昂的嚎叫如黄钟大吕,振聋发聩,在山沟中,在坡洼上婉转回荡,随着那直击心扉的毛驴的嚎叫,红酸枣“噗碌碌”地从崖畔畔上滚落下来。

陕北乡下鲜见高头大马,牛也不是很多,除了光景优越、殷实的家户饲养骡子,大家畜中毛驴是最寻常的牲灵。

牵犁、拉磨、驮粮、送粪,毛驴是庄稼人蛮可靠的帮手与最忠实的朋友。

一场繁重的劳作过后,啃嚼过主人顺手从地畔上拽下来的几把苜蓿,闲下来的毛驴放松筋骨,四蹄朝天打起了滚,伴随着腾起来的滚滚尘烟,一骨碌爬起来的毛驴放开嗓子嚎叫了起来·····

大雪封山的冬日,殷勤的小女婿赶上驴车,车上坐了红袄绿裤的小媳妇,行进在回娘家的山道上。四野寂寥,瞅着车上那一颠一颠的俏身段和勾头飞眼的俊模样,小女婿禁不住扯开了嗓子:“……砍脑鬼的娃娃哟,你咋还不睡?你干大在门外头活受那个的罪……”,“哎呀,不要唱了!难听死了,唱的和驴叫唤一样”,小媳妇顺势就在车辕上那瓷实的屁股上蹬了一脚,“,驾!”挨了踢的小女婿“叭”地甩一个鞭花,毛驴欢快地跑了起来,“咯、咯、咯……”,“哈、哈、哈……”一连串的笑声骤起。此时的毛驴却知趣地喷着响鼻,哒哒前行,默不作声。

山回路转,突然有炊烟袅袅升起,有鸡啼隐隐传来,间或有婉转悠扬的唢呐响起,一座村庄出现在面前,像是受了启发,或是预先告知,毛驴通了人性一般地叫了起来---嗷嚎噢,嗷嚎噢,嗷嚎噢……那酣畅淋漓,转腔换调,抑扬有致的嚎叫声犹如九曲十八弯的黄河,在漫长的乡间时光里缓缓流泻前行。

岁月悠悠,可爱的毛驴陪伴着千古诗人一路走来。

李白、杜甫、贾岛……这些随情任性、浪漫不羁的群体,骑坐在驴背上,优哉游哉,凝神思索,推敲吟诵。于是后生不禁联想----那些个驮着精神娇子的毛驴时日一长,耳濡目染说不定也具备了吟游诗人的风范。它们闲暇之余,倚墙偎树,深情凝望着远坡近堤,花红柳绿,或许就起了诗兴,朗然吟诵起来。想想,那腔调一定缠绵悱恻,流宛悠长,比现如今那些装模作样,以诗人自居的伪文人驴头不对马嘴的打油之作不知道要强多少呢。       


石头旮旯拉铁锨

刺哩嚓拉、刺哩嚓拉、刺哩嚓拉......

  想象一下,铁锨遭遇乱石堆所产生的听觉效果。大多数情况下,这刺耳的声响大概真是讨人嫌的。

  铁锨由两部分组成:一为木柄,一为铁槽。如果说自然的随意、谦和、朴实的天性代表了木柄的话,那么农人起早摸黑、春种秋收、生生不息的韧性,就代表了锋利的铁槽。与土地朝夕相处,厮守终生,就是人与自然的完美结合,也就是说,一把铁锨的存在方式,便是农人亘古不变的生活方式。

  铲掉院里和路上的积雪,用得着铁锨;修路筑坝用得着铁锨;植树栽花,运送粪肥,为牲畜圈里填进干土,用得着铁锨;人殁后,到田野里挖下葬的坟坑,也用得着铁锨……

 于是,随着庸常生活的展开,铁锨便奋不顾身地向前开拓---毅然决然地铲插进土地,铲插进石缝,铲插进岁月的深处。铁槽锈了、卷了,木柄弯了、折了,便知趣地躲起来,静静地躺在时光的角落里,不再发声。

我有个同族的堂兄,早年曾在偏远的乡镇做着父母官。那是个山大沟深、交通不便的苦焦地方,乡民们一年四季难得出山,甚至有的人一辈子都没见过外面的世界。

任期内,堂兄卷着袖子,操着铁锨,带着干部和百姓们不辞劳苦,向大山宣战,凭着一股子“愚公移山”的劲头和整整三年“石头旮旯里拉铁锨”的艰难历程,硬是打通了通向山外的道路。

当汽车开进镇上的那天,整个山沟里沸腾了,人们全然忘记了一千多个日日夜夜的苦累,只顾在那凝聚了血与汗的蜿蜒山道上奔走相告,喜极而泣。  

刺哩嚓拉、刺哩嚓拉、刺哩嚓拉......

细细品味吧,去品味那劳动人民在劳动过程中,在改造自然,创造美好生活的过程中所制造出来的铿锵声响。

---你,还会觉得难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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