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来了。
来在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的时候。 走在街上,人多、货多,嘈嘈杂杂,热闹非凡。 -
好厉害的中国年!活像最初传说中的猛兽。
社会交往在这个时候表现的更为活跃。欠别人的,别人欠的,都要赶在年前算清、理顺、摆平。钱流转的也更快,这个要买,那个也得置办,长辈们要孝敬,领导们得拜见,亲朋好友之间也该走动走动吧?人情世故、三薄两厚,超市里的年货展区,简装的、精装的、礼盒装的各类东西,分门别类的同时也自然而然的把关系分了个三六九等。接受礼物的是谁,该选什么档次的东西?购者心里不糊涂。在长长的日子里我们积累了游刃有余的经验,足以练达的应对年节的考验。
不知道为什么,当我不知不觉沦为一个城里人的时候,却越来越深切的怀念小时候乡村里的生活。记忆中乡村里的年是温暖的,是让人向往的滋味悠长。
一进腊月二十三,人们似乎忘记了阳历的记时。“二十三敬灶神、二十四磨豆腐、二十五炸丸子.....”年开始倒计时。女人们在这个时候最为忙活,里里外外大扫除,做茶饭,给老人孩子张罗新衣服。一年到头的辛劳收获了殷实的光景,男人们此时倒像养尊处优的干部,嘴里叼了纸烟,双手互插在袖筒里,三个一摊,五个一堆,在村道旁、在涝池边闲话。女子家玩花,小子们放炮,娃娃们尽情释放着无边无际的欢乐。整个村庄被喜庆祥和的气氛包围着。 -
村头扬起了滚滚的黄尘,最后一班客车开来了。大包小包的,拖儿带女的,村里出门在外的人回来了。不管他们是达官显贵、白领蓝领;也不管他们在外如何人五人六、风光显摆,回到村里他们就是老乡嘴里的“三娃”,就是“二狗子”。他们不得不处处掩饰着自己卓而不凡的气质,谦和的、入乡随俗的和老少爷们混在一起,大方的散发着他们带把的纸烟,提起他们儿时偷西瓜、掏鸟窝的淘气事也津津乐道,毫不忌讳。 -
白麻纸上窗花艳,土窑窑里热炕暖。
外公、外婆被接来过年。他们堂而皇之的坐在炕头上,指教着父母做酥肉、炸年糕,外婆豁牙漏气的一再强调,头一碗出锅的要先放在窗台上敬神。 -
隔壁三爷家,几只鸡扑棱棱飞过墙头,猪没命的嚎叫。“杀年猪喽!快去看!”墙外不知道谁喊了一声。我和妹妹慌忙撂下碗筷往外跑,我抹一把油腻的嘴,再回头看,妹妹还吸溜着一根来不及吞下去的粉条。 -
好热闹!
三爷和他家的小子们正忙乱的抓猪腿、拽尾巴,三奶奶颤颤巍巍的端着盐水盆子盛猪血。动作麻利的猪把式五魁,精通庖丁之术,三下五除二就把一头肥猪肠肚下水、肋条排骨,清汤利水的分开在两块案板上。
“刷”的一下,一个骚烘烘的东西扔了过来,娃娃们一扑而上和狗去争抢,这是猪尿泡,憋着气使劲吹圆了就是一个理想的足球。
-近了,近了,在娃娃们掰着指头数天天的期盼中,年三十到了。
一大早,被清扫过无数遍的院落,再清扫一遍。早饭一罢,长辈们领着儿孙,唤出刚过门的、低眉顺眼的小媳妇,小筐里提着各类切碎的年茶饭,虔诚恭敬的去上坟。乡谚说,若要富勤拜墓。早些年,人们把一年的灾病祸福全寄希望于老天,寄希望地下先人的护佑。祭奠剩下的供品,长辈们一一分发给晚辈,说食之避邪、降福云云。
这一天连平时最爱拌嘴闹架的夫妻也空前团结起来,相敬如宾。再淘气,再捣蛋的娃娃这一天也不会挨骂,过年呢,家家都讲究和气,图个吉利。 -
贴春联是头等要紧的事情。
这一天村里善舞文弄墨的宝德爷很是吃香。各家各户都拿了红纸,怀里揣着好烟,毕恭毕敬地去求字。宝德爷翻腾出一年未启的文房四宝,于当院向阳处置一桌一椅,气定神闲、端姿坐定。
龙飞凤舞中诸如“向阳门第春常在,勤俭人家庆有余”、“一脚踢出穷鬼去,双手迎进财神来”之类的联儿就抖了出来。粮窑上贴“五谷丰登”,磨道里是“白虎大吉”,槽头上自然有“六畜兴旺”..... -
天刚擦黑,各家院里的大红灯笼就争相亮了起来。早已按耐不住的小子们“噼里啪啦”的放起了鞭炮,女娃们手忙脚乱的帮着大人往炕桌上端递年夜饭。
宁穷一年不穷一天,各家的七碟八碗里,酥肉、丸子、拌耳朵、蒸灌肠一色儿的荤菜,农家户满年四季清汤寡水的,趁着过年,要狠劲补足油水。一家老少团团围定炕上坐,互相敬酒,说着祝福的话。嘴甜的,灵光的娃娃自然会多得几个压岁钱..... -
入了正月,就一天天暖和了。男女老少都穿着新崭崭的见人衣裳在村里闲转。
突然,有锁呐声吱吱哇哇的响起,谁家迎亲的人马从对面的山峁上起起伏伏的过来了。披红挂花的骡子驮着撑了大红伞头的新媳妇,《大摆队》欢快的旋律从唢呐碗子里直往外淌,成串的“大地红”火光电石般的炸响。这场景撩拨的茂腾腾的后生和飒爽爽的女子在看热闹的人群里偷偷的交换着眼神。 -
以后的日子里,在放羊的山坡上,在剪窗花的窑洞下,一种生命里最原始、最美好的希望开始在胸腔里慢慢升腾..... -
去憧憬美好的生活吧!新的一年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