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槐花盛开的季节,在我们陕北黄土高原上,不论是山上,还是路边,或房前屋后,到处可见盛开的槐花,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股淡淡的、素雅的清香,沁人心脾。
漫山遍野的槐花一串串,一簇簇,犹如身穿白色连衣裙的少女翩翩起舞,漂亮极了。小蜜蜂在树林中飞来飞去,嗡、嗡、嗡地叫个不停,给寂静山间增添了无限生机。每年槐花开了,我都会与丈夫或同事去山上采摘槐花。槐花鸡蛋泡泡、槐花拌饭、槐花饺子、槐花包子、槐花饼成了我们家这几天餐桌上的主要食物,儿子风趣地说,不用问都知道咱们家这几天顿顿是槐花宴。
吃着香喷喷的槐花饭,让我不由地想起一件往事。那是四十九年前的一个初夏,也是槐花盛开的季节,那年我刚满十一岁,快八十岁的爷爷生病好几天了,父亲找来村里的赤脚医生为爷爷诊治,吃了好多药,打了几天针,但爷爷的病情仍是不见好转,吃不进去饭,浑身无力,卧床不起。眼瞅着瓦瓮里的白面快要见底了,母亲只能给爷爷做碗拌汤,熬点稀饭哄着爷爷勉强喝一点,看着日渐消瘦的爷爷,母亲急的整天唉声叹气,束手无策。父亲则是一声不吭,蹲在炕沿下一锅接一锅地抽着旱烟。有天早晨,母亲起来去外边抱柴准备做饭,忽然看见硷畔上的槐花开了,飘来阵阵清香,母亲灵机一动,心想,给爷爷做碗槐花饭说不定他还能吃点。早上要赶时间上工,来不及了。于是,母亲对我说:“红啊,放了学和弟弟们摘些槐花,捡干净了,我中午回来给你爷爷做槐花饭。”我想都没想就高兴地答应了。中午放学后,我就和弟弟们一起拿着一把长镰刀和一个筐子去硷畔上摘槐花。钩的钩,摘的摘,不一会儿就摘了满满一筐子槐花。在院子的石桌上,姐弟几个仔细地捡起来,把一串串的槐花一朵朵摘下来,挑出里边的小树叶和杂物,等着母亲回来做槐花饭。母亲收工回来,一进门没来得及喝一口水,就开始洗手做饭。她把槐花洗净,捏干,切了一点葱花,放了盐和花椒面,拌了些玉米面和白面蒸在锅里,过了一会儿,锅里就漂出了槐花特有的香味,让我直流口水,好香啊!本来就咕咕叫的肚子感觉更饿了。
终于等到了开饭,母亲盛了一碗槐花饭对我说:“快给你爷爷送去,哄得让他多吃点。”我急忙端起碗给隔壁窑洞里的爷爷送去,我边走边喊:“爷爷吃饭了!”爷爷慢慢抬起眼皮说:“我不想吃,你们吃吧。”我说:“爷爷,这是我妈妈专门给你做的,可香了,妈妈说这饭能治百病,吃了保准你的病就好了。”于是。我扶爷爷坐起来,一小口一小口地给爷爷喂饭。吃着吃着,爷爷的嘴角微微向上翘了起来,只见他捊了捊胡子,一个劲地说:“这饭好吃,这饭好吃。”不知不觉,爷爷吃完了一碗槐花饭。
第二天,爷爷就能下炕了,第三天爷爷又开始叮叮当当地捣鼓他那些木头圪塔,为弟弟们做手推车。
爷爷的病好了,最开心的自然是母亲,她高兴地说:“没想到这槐花还真的能治病。”
父亲五岁时,奶奶因病去逝,是爷爷当爹又当娘含辛茹苦把父亲和四伯养大(大伯、二伯和姑姑已经成家,三伯从小送给了别人家),母亲十七岁嫁给大她四岁的父亲。从此,爷爷就一直和我们一家生活在一起。母亲勤劳善良,贤惠孝顺,对待爷爷就像女儿对待亲生父亲一样,从不嫌弃,几十年如一日照顾爷爷的生活起居。那时候家里穷,一年四季除了过年,平时很少能吃到白面馍馍和纯白面面条。记得有一天,家里来了一位亲戚看望年迈的爷爷,母亲就做了她拿手的油泼鸡蛋面,我帮着烧火,面煮熟了,母亲就悄悄地对我说:“快带弟弟们去外面玩。”看着香喷喷的面条,我不由得咽着口水,极不情愿地招呼几个弟弟去院子里玩。客人对母亲说让娃娃们一起来吃吧,母亲却说:“他们刚吃过,不饿,你快吃吧!”弟弟们玩着玩着,就偷偷跑到窗子边翘首望着那盆里的面条,多么希望客人少吃一碗,留一点让自己也尝尝,哪怕一口也行。
母亲勤俭持家,辛勤劳作,白天在队里干活,晚上为一大家子做鞋子和衣服,我经常在睡梦里听见母亲纳鞋底的嘶嘶声。在母亲的眼里,我们每一个人都重要,必须要吃饱、穿暖,唯独她自己不重要。她常常说,爷爷是老人,父亲是家里的顶梁柱,我们几个孩子还小,正在长身体,所以每顿饭做好后,母亲总是干这干那拖着不吃饭,小时候我不懂,长大了才明白,母亲是怕饭不够,先紧着我们吃。
一九八七年二月四日,在爷爷离开我们的第五年,年仅四十四岁的母亲被病魔夺走了生命,永远离开了我们。在我的记忆里,母亲没有穿过一件好衣服,没有吃过一顿好饭,没有享过一天福。现在条件好了,物质丰富,老百姓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再也不愁吃不愁穿,商场里、市场上各式各样的东西琳琅满目,应有尽有,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我们都过上了母亲那时想都不敢想的好日子。
槐花又开了,看着那一碗槐花饭,让我又想起了我那可敬、可亲、可怜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