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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人五记

作者:白李东 录入:白李东 来源:原创  时间:2015-8-21 14:39:58 点击:

 

    这不是瞎编故事,我对故乡的忠诚和热恋使得我不能添油加醋的胡乱说道,䦆勾、红堂子、来娃妈、宝善伯、水儿爷这些村人生动、活泛的形象时常就萦绕在我的脑际,使得我对故乡的温暖记忆虽然隔山隔水,却能鲜活留存、历久弥新。
   
急性子

䦆勾妈生䦆勾之前没有任何预兆。正在磨道上吆驴磨面,突然就肚子疼,紧跟着血水子就顺着裤腿流了下来,顾不得卸磨,慌忙往窑里赶,䦆勾已经急不可耐地出来了---慌不择路的就扣趴在了脚地上。䦆勾妈抬手去前炕上拿剪子断脐带的当儿,䦆勾爸刚好扛着䦆头下地回来了,看着脚地上血红裹身的䦆勾,他爸使䦆刃轻轻一勾,䦆勾翻转了身子,嚎哇哭叫的出了声,就这样得了䦆勾这名儿。

䦆勾性子急、手脚快。

念书时,老师刚教上半句,䦆勾就念完了一句,却是错错岔岔,毫不靠谱。只是在干活时动作麻利,比方说小学校修建时提泥包,他呼呼来去,一个顶俩,一上午的活他小半天就干完了,窜的垒墙的大工匠直骂---这个急屁火烧的碎怂,你就不能悠悠的来上一阵儿?

不能!䦆勾就是个性子急,就是个手脚快。

有一年䦆勾去山上砍柴,同去的人还在砍,他已经砍好了老大一捆,开始扭编束柴的草绳。䦆勾圪蹴在地畔上,拽一把蒿草三两下扭编在一起,再拽一把三两下扭编在一起。动作那个麻利,你要是站跟前看保准会眼花。回村的路上,䦆勾背着柴又窜到了前面,跟他屁股后头的人咋看咋觉着䦆勾背的柴捆不对劲,就叫住他看究竟:束柴的草绳里分明是一条蛇一鼓一鼓地在挣扎---这䦆勾手快,他把一条吞了雀的青蛇连带着蒿草生生给扭编进了草绳里。

䦆勾问媳妇时,刚见了一回面,人家意思是双方再处一处,再摸摸底,䦆勾性子急,说差不多就定了,搭伙过日子嘛,麻麻利利一过门就了事了,就成了婚。

没想到,媳妇是个慢性子,做什么事情都斯文。䦆勾下地回来,催促媳妇做饭,说抓紧弄饭,抓紧弄饭,我是个急性子等不得你这斯文!媳妇正在给一蒲箩幼蚕喂桑叶,意思是稍微等一下,马上就做饭。䦆勾火了,一扑过去端起蒲箩就倒在了院子里,院子里一群鸡呼啦啦跑过来一时三刻把个幼蚕啄了个精光。

媳妇一气之下,甩门回了娘家。

拗不过老妈数落,䦆勾连夜去丈母娘家寻媳妇。黑天半夜的迷了路,横竖走不出那个三岔路口。急性子䦆勾又恼火了,赌气顺着其中的一条路一直走下去,想要走到路尽头看个究竟。直走到第二天早上,他听见路上的人说话不是本地口音了,才发现竟窜到了相邻的外县。

 折回到丈母娘家,丈母娘决意治一治这小子的丑毛病,就麻麻利利下了面,捞了一碗递给䦆勾。䦆勾操起筷子,头一埋吸溜、吸溜只两口就下去了多半碗,正吃着,丈母娘过来劈手夺过面碗,回转身把剩面倒进了狗食盆子,说你性子急,我也急,半天吃不完一口面,我还等着洗碗哩!

                         
     怪人红堂子

咋说呢,红堂子这个人怪的很。

红堂子身板壮,手也巧,却身懒怕动弹,家里的活儿拖拖磨磨的总不愿意干。农忙时节庄稼人都打仗似得,撂下饭碗就往地里窜,红堂子不着急,吃起饭来细嚼慢咽的,饭毕剜着牙,然后再喝两缸子茶,茶缸子放下,点一袋烟蹲茅房里半天出不来。他老子气的直骂:吃到晌午屙到黑,一身好苦(方言,此处指好力气)顾不得。

可日怪的是,这身懒怕动弹的红堂子却是乐意帮别人家忙活。不管他在忙什么,你只要央求到他跟前,他毫无二话,撂下手头的事就跟你走。用他老婆的话说是----自家坟前不烧纸,人家坟前能哭死。

五红六月的天人都在地里忙的要死,红堂子却清闲,他屁股底下压着老䦆头把,或是腰里别一把镰刀坐在涝池沿的大槐树下不愿意下地,手捏一个收音机匣子,哼哼唧唧跟着唱歌呢。

谁要是走过来招呼一声:红堂子,你要不忙的话后晌帮我家割一料麦子或是剁一茬苜蓿去?他立马站起身,一拍屁股就应承了。到了地里,各样农活他都驾轻就熟,茄子一行,辣子一行干的顺溜,完全是个正经庄稼人的样子。

红堂子还精通盘灶火、套炉子、戳烟囱。谁家有红白喜事了,不用事先招呼,红堂子自个就来了。进了院喝过主家的茶,点上主家的烟,俩耳朵上再各别上一根烟,红堂子操持自备的几件应手的工具,东瞧西瞅选好地方,挖、垒、戳、泥、套一番折腾---压饸饹面的地锅子,烧汤炒菜的小火炉子就都给拾掇好了,保管你过事情的时候不会误事。

搞社教那年,县上一个蹲点干部看上了红堂子的手艺,把他介绍到县工程队包活,红堂子干了三五个月,挣了些钱就回到了村里,再也不去了。这么惹人眼红的好事情咋就不干了?问红堂子,他嘴一咧说,咱不敢去,咱这手艺一去人家就没饭吃了。

嗨!不用说,这个红堂子懒毛病又犯了。


看“过失”的来娃妈

不知道她的名字,她男人死得早,只有个儿子叫来娃,村人就叫她来娃妈。猪腰子脸,皮肤黑的像羊油浸到了石板上一样,眼仁灰突噜噜的,没见笑过,不知道是不是故作正经。

来娃妈有些“玄”,她会看“过失”(方言对冒犯鬼神的迷信说法),据说,据来娃妈自己说,他顶着个什么神(方言对鬼神附体的迷信说法),她看“过失”就是执行神的旨意,是在遵照神的意思为人指点迷津,指拨行事路套。

村里人不一定信这个,背地里都在议论来娃妈,但是某些情况下犯了“过失”,又难免求到她。关键是有“过失”的人一经她“说破”,立竿见影的就有了效果,这绝不是杜撰,我就曾亲身经历过她的“拨疗”(方言,点拨、治疗的意思)。

那年我大概十来岁,早上爬起来还好好的,后半晌,突然眼睛红肿,涩痛难忍,妈就引上我准备上镇医院,大伯挡住了,说上什么医院,十几里路呢,寻来娃妈看一下嘛。

坐在来娃妈黑幽幽、凉飕飕的窑洞里,我紧张的大气都不敢出,她“呸、呸”朝手心唾了两下,双手一撮,过来撑开我眼睛定定地瞅了半天,说夜来后晌(方言,昨天下午的意思),娃胡跑,叫土地爷“问”了一下。我妈感激她“说破”了我的“过失”,就把一盒饼干、一包红糖放在了她的炕桌上,来娃妈也不推让,因为在她的说辞中,这些东西不是她要,是神要,东西不在乎贵贱、多少,关键是不能怠慢了神---这是村人都晓得且严格遵照的规矩。

---一经来娃妈“说破”,我的眼睛当天晚上就不怎么疼了,过一夜肿也消了,完全就好了。尽管我不信这个邪,心里也不是很服气,但想起来娃妈那不苟言笑的面容,尤其是那双有别于常人的灰突噜噜的眼仁心里便生出胆怯。

我们曾亲眼见过来娃妈施“冰法”---一根烧的通红的铁钎子从炉子中拔出来,来娃妈口中叨叨有词,一口唾沫唾在掌心,伸手于空中再抓两把风,手掌贴着通红的铁钎子就捋了几把……

据说,据来娃说,他妈还能使纸人端水盆,能把盘着的蛇调教的站起来走。

村里很多“不好养活”的孩子认来娃妈当了干妈。因为不肯下地干活,加上村人犯“过失”的几率也有限,来娃妈也就难免生活的捉襟见肘,于是她也就难免东家田里掰几穗玉米,西家地头摘两颗南瓜。有时被地主人碰巧遇上了,来娃妈也绝不慌张,她脸挺的平平的,不慌不忙地说,路过你这地畔,顺便掰(摘)一点,今年玉米(南瓜)能收(丰收),干妈我可不哄你!


二先生宝善伯

宝善伯在兄弟中排行老二,因为能出口成章、提笔写字,就被村人尊称二先生,宝善这个大名倒鲜为人知了。

二先生的两个儿子叫克勤、克俭,女子叫飞燕,大孙子叫致远,看看,都是有出处的“洋气”名字。

其实也就是有一点私塾的底子,家里藏了几册线装书,又凡事爱翻翻老黄历,在厚重少文的乡村就显出了二先生的与众不同。

夏天戴白洋布薄帽,冬天是顶上有玛瑙珠子的黑呢帽子扣在头上,于是坐在一伙白羊肚子手巾裹头的老汉中,二先生就有了鹤立鸡群的效果。

红事上,二先生握一管狼毫簌簌落笔替事主家收礼,一笔好写,羡的旁边看字的年轻人叫着宝善伯就要拜师学艺。二先生不抬头,使笔管顶一顶溜下来的眼镜框子,说一句:一边凉快去吧,也不是那个材体。

白事上,二先生罩上团花滚身的缎子长袍扮作礼宾先生,一脸高古,婉转着腔调唱:“奠------哦!”灵堂下跪着的孝子就将酒水斟在供桌上的酒盅里,二先生又唱:“叩------哦!”灵堂下的孝子就纷纷磕头作揖……

“牛马年,广收田”---涝池沿的古槐下,二先生捋着胡子给一伙围拢着的村人指拨,“今年是马年,是收年(丰收年),清明过了是谷雨,谷雨一过快下地,种什么收什么。”那一年果然就收了,玉米棒子赛胳膊粗,老南瓜压塌地圪塄,家家大囤圪堆小囤满。

 村人五成子赶着牛下井沟底饮牛,二先生给挡住了,说云走南,水漂船,你抬头看天,云疙瘩朝南走哩,不敢下沟!五成子不信这个邪,结果下到沟底,老雨倾盆,小河暴涨,人和牛都给山洪卷走了。

大孙子致远自小就被二先生调教着,念“黎明即起,洒扫庭除,要内外整洁。既昏便息,关锁门户,必亲自检点…..”,念“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致远没有辜负他爷的厚望,好学上进,直念到省城一所响当当的大学,学的是天体物理专业。

假期回来,二先生问致远都学了些什么,致远埋头看书不理他爷,二先生又问,致远淘气,顺口来了段:世界是物质的,物质是运动的,运动是有规律的,爷你懂么?二先生咂一口水烟锅子,捋一把胡子,微微一笑:唔就是说,地球么是个东西,这个东西是动弹的,唔动弹不是胡乱动弹,是有路数的么,是这意思吧?你个碎驴儿才念了几天书么,就敢小看你爷?


“媒婆”水儿爷

“媒婆婆,两头吃馍馍”---水儿爷一露面,就有几个顽童跟屁股后头叫喊。水儿爷笑眯眯的,舌头一伸,舔一下顺豁嘴流下来的口水骂道:碎驴儿的,回去问问你大、你妈,没有爷撮合,哪有你这伙子龟孙?

水儿爷说的对,村里比他年纪小的几乎都是经过他的“媒妁之言”才娶的媳妇,当然他也成功地把本村的女子撺掇出去不少。

水儿爷下嘴唇豁着,据说,是因为老娘在怀胎的时候馋嘴吃了几只兔子造成的。可是这豁嘴非但不影响水儿爷的能言善辩,似乎还口水淋淋地更加生动,更加印证了他口若悬河的能耐。

 水儿爷的两个儿子都在城里吃着公家饭,女儿莲娃留在身边端茶做饭,日子过的安逸、滋润。

一到逢集遇会的日子,水儿爷必然头一个出现在通向镇子的村道上,集会上是水儿爷搜集并散布适婚青年信息的好去处,也是他一展身手的好平台。本村,甚至相邻几个村子的年轻人的生辰八字、相貌脾气、家里光景都在水二爷的脑子里装着。

赶个集回来,水儿爷就“配好了对”,说哈呀,张村有个好女子,是咱村三锤的好相(方言,意同对象),或说,嘿,给翠翠瞅了个好婆家。于是,水儿爷不着急回家,抬脚先进了这些待娶或待嫁的年轻人的家里。往往几番说合、走动大媒就让水儿爷说成了。

 在那喜气洋洋的红事上,一对新人跪拜罢父母,就轮到水儿爷正襟危坐,接受媒人的礼遇。新女婿、新媳妇三叩三拜后,再恭恭敬敬奉上谢承(方言,意同感谢)媒人的礼物—一双新媳妇亲手做的千层底布鞋,两盘子点了红的白馍馍,还有烟酒。这个时候的水儿爷不住地伸舌头舔着淋淋的口水,红光满面,神采飞扬,他为村里又成功引进个好媳妇,他有绝对的理由骄傲。

莲娃跟着哥嫂跑了几回城里,看上了一个贩卖蔬菜的后生,偷偷来往着。时间长了,村里人都晓得了,只有水儿爷蒙在鼓里。一天后生开着拉蔬菜的三轮蹦子来看莲娃,碰上了说媒回来的水儿爷,真相大白,水儿爷气炸了。他已经替莲娃瞅好了一个外村的后生,正准备给莲娃说明,没料到死女子竟敢迈过锅台上炕,全然不顾他老子的面子,自个倒寻好了人家,水儿爷顺手操起顶门棍一顿打骂,就把后生撵了出去,没想到一向乖顺的莲娃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了,抹着眼泪跟水儿爷争辩“自由恋爱”的道理,还撒着泼要跳崖。

拗不过莲娃,水儿爷只得应允女儿嫁了过去。

村人开玩笑说,水儿爷一辈子说媒保婚,轮到自家女子了,倒了规程,省下了媒人的点红馍馍和烟酒、鞋袜。

只是这话不能当面对水儿爷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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