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母亲》发表于《延河水》2014第二期,获“中国梦.我的梦”征文三等奖。
提起母亲,我的心情是沉重的,因为爱,也因为无奈。当我在生活中遇到困难的时候,我会想起母亲,因为每一次最心疼我的人是母亲;当我沉浸于快乐与幸福的时候,也会在不经意间想起母亲,这会让我在瞬间感到不安与纠结,因为我在快乐,而母亲并不能像我一样快乐。我无奈!尽管我已经越过三十岁,但依旧无法改变母亲的处境,让母亲过上舒心的日子。我甚至想过,如果能让母亲的生活和我作以调换,那该多好啊!可我又自私的不想踏入母亲的生活,而且生活本不能调换。
母亲今年只有52岁,看起来却要比同龄人更显苍老。她的一生是操劳的。她把所有的爱都奉献给儿女,奉献给这个家。
母亲一生养育了五个儿女,我是家中的长女,所以更能体会母亲的辛劳。孩子们小的时候,是因为贫穷。由于祖辈是从河南逃荒而来落户于陕北,所以当时是“黑户”。在村里没有土地,没有住宅,也没有地位,借住在村里一个破烂的洞子窑里。在我五六岁时搬入自己家打得土窑。母亲是个大个子女人,有着像男人一样的力气,一次能从山里背回两蛇皮袋子洋芋。当时,母亲在别人不用的荒地里开垦出一些坡地来,种上洋芋,以填补一家人的口粮。坡洼上全是一片绿茂茂的南瓜和洋姜。由于父亲常年在外干活,而且父亲也是一个比较懒的男人,家里家外便由母亲一人照顾。没有像样的柴火,母亲只能抽空到脑畔上折一些半干不湿的杨槐梢填进灶火,在烟雾缭绕里趴在灶火上吹上半天。有时候,火烧不着,母亲常急得说,恨不得把腿把子填进去。在青黄不接的二三月间,饿了就用开水泡酸菜。那几年,外婆看着我家的光景恓惶,常常天不明就翻山驾洼提着筐子给女子家送粮食,送多了怕人笑话,就在上面放一层鸡蛋,别人问起,就说去卖鸡蛋。母亲说,有一次下大雨,来我家出门的外婆和二姨冒着大雨回去了,她站在硷畔上偷偷地抹眼泪。我说为什么要冒雨回去,母亲说没吃的,下午的面都不知道在哪里。因为穷,母亲月子里也吃不饱,吃多了酸菜就落下了毛病,到现在都不能吃酸的。
我十岁的时候,我家搬到了城里。没有了农村的沟沟洼洼,没有了自家的窑洞。一家七口人租住在一个窑洞里,必须有一个人去奶奶家借住。孩子们都开始上学了,二妹为了照顾弟弟妹妹,二年级就放弃了学业开始照顾家里的日常生活,那时候她才8岁。父母亲便开始打工挣钱,供一家七口人的生活开支。孩子多了是非多,淘气的弟弟今天把院墙掏开一个洞,明天把树上的杏偷摘了,房东总是一顿奚落,母亲就只能给人家说好话。每天早上天不明起床安顿好一家人的饭,就忙着出去打工挣钱。冬季没活的时候就卖豆芽、贩水果,卖不完的水果换一些蔬菜回来,薄薄地擀上一块面,和在一起就是晚饭了。一家人就这样饥一顿饱一顿的过着。
可不幸依旧不能放过一个勤劳善良的女人。在我接到师范录取通知书的时候,父亲出了车祸!从此,母亲便走进了贫穷与痛苦的深渊。由于种种原因,本就不和的父母,关系愈发僵化,家庭气氛也日益沉重。父亲出院休养的那两年,母亲一边照顾父亲,一边和二妹供着四个孩子上学。经济的拮据让母亲喘不过气来。每晚从工地回来,背着沉重的牛毛毡和拆卸的各种木料,一早又去锅炉房拣人家烧过的蓝炭。那两年,我没看见炉子里进去一块煤,全是蓝炭和牛毛毡。过重的经济压力让母亲疲惫不堪,租不起房子。母亲在所有人阻拦的情况下,忍着辱骂在奶奶家的硷畔上用泥胚子盖起了一个简易房,从此我们不再租房住。
就在我师范快毕业的那一年,父亲在朋友的照顾下包揽了一点小工程。经济开始好转,可父母亲的关系也随着生活的改变逐渐恶化。父亲成了“包工头”、“大老板”,母亲却成了父亲工地上的一名小工。怨恨,在经济的刺激下越发膨胀,父亲动不动就“工程、工程”,会把钱大把大把的钱当着众人和母亲的面在炕栏上墩了又墩,刺激着母亲,也刺激着家里的每一个人。母亲一辈子受了钱的苦,看着这一幕真是脸都不知道往哪搁。有一次,母亲的娘家问母亲借钱,父亲硬是把三千块钱洒在地上,母亲一张一张地捡起借给自己的娘家人。那时候的母亲很伤心,但总是抹着眼泪告诉自己,父亲是脑子受了撞伤才成为这样的。可我们知道,并不完全是这样,除了在家里,父亲在外一切都好,他能热情地对待其他每一个人,能做了工程,而唯独在家里是一张没有笑容只有怨恨的脸。
就这样日子一直延续到我师范毕业两三年后,父亲的“工程”结束了。他们之间的隔阂也更深了,逐渐发展成为持续性的冷战。父亲由于当过别人口头上的“大老板”,大男子主义的尊严让他不再愿意俯下身子给别人做事。只是每年四爸招呼他在自己的工程上看管几天,一年也忙不了一两个月,就天天在街上转,人问起,他便说有病不能劳动。回到家一言不发,更是不动,连自己的脚都懒得洗,常常满房子脚汗和纸烟味道。母亲仍然把心全用在孩子们身上。眼下到了孩子们成家的时候,更是不能让街坊邻居笑话。家里有了一定的积蓄,但两个儿子的媳妇还不知道在谁家。女儿们也都渐渐长大,也该瞅个好婆家。用母亲的话说就是“千万不敢找个像她一样租一辈子房,男人又懒得抽筋的人!”母亲依旧拼命地打工挣钱。我常常记得一个周日的中午,我坐着客车去学校教书,路过雷家滩大桥,车窗外有一个熟悉的面孔,那是母亲。她靠在雷家滩大桥的栏杆上,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两个馒头,旁边站着只有十来岁的小弟,每人手里拿着一个手工馍就那样吃着。蓬乱的头发和一身沾满泥土的衣裳,站在桥上是那样刺眼!那是工地中午的午休时间。母亲每天就这样吃着中午饭,弟弟不想回家就来找母亲,他们就这样用一块钱四个的馒头充饥。我看着这一幕,只有心酸,眼泪在打转,母亲没有看到我,我也没有告诉母亲我看到她。但这一幕却时常刺痛着我的心,以至于我在享受于美食与快乐的时候,总会想起母亲,想起这心酸的一幕。
现在,五个儿女成就了四个,简易房也换成了二层平房。本想着母亲能过上几天舒心日子,可操心的命仍然让她消停不下来,五个儿女操五份心,加上她与父亲之间的矛盾的激化,母亲的脸上有了更多的无奈,脚步也逐渐变得沉重。儿女们也不能让她省心,今天这家有事,明天那家吵架,母亲帮了这家忙那家,回家仍然没有一个和她说话的人。整天面对父亲,两人却一声不吭,必须的时候说句话,也是三句不过就吵架。所以大多的时候是生闷气。父亲一年四季闲在家里,母亲每天都门里门外忙碌操劳,所以,街坊邻居话里话外对母亲的耻笑,让母亲抬不起头,就连我们姐妹给她买的衣服首饰她也不好意思穿戴,总担心人家笑话她光景过成这样还打扮了。只有在大弟弟结婚又生了女儿之后,我看到母亲脸上出现了从未有过的笑容。可接下来的烦心事又让她紧缩了眉头。大儿子婚后的生活要她操心,小儿子更是没有一技之长,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娶媳妇的钱还得一分一分的攒,眼看着自己也一天天老去,重一点的活也干不动了,心里又不由得焦急万分。我常常担心,有一天母亲会承受不了这一切而倒下。可是,我依然无力改变这一切!我纠结着!
母亲,就是这样一个操劳的人,把所有的爱都给了儿女,给了这个家。但回顾母亲的一生,她的爱是盲目的。
母亲常常不愿意承认她对儿子的溺爱,而我们姐妹却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如今两个儿子都已长大成人,她已经“教育”不动了。从小,母亲虽然爱我们每一个子女,但对儿子却成了溺爱,这也是父母亲不和的一个因素。父亲严厉,性格暴躁,在我的印象中,只要父亲回来,我们姐妹几个就都悄悄地钻在炕角上不敢吭声。而母亲又是过分的疼爱,她疼爱丈夫,家里的活从来都包揽在自己身上,甚至将饭一碗一碗地递在父亲手里,她总说男人在外面受苦,回来要吃的好点。记得那时候一年吃不上猪肉,猪油便成了极香的东西,每次父亲回来,母亲就偷偷地打开橱柜,给父亲碗底放一些猪油,那稀稀的面汤上面飘满了油花花,可她舍不得吃一口,也不给我们孩子们吃,她说父亲受苦需要营养;对于两个弟弟,调皮捣蛋怎么都能容忍,直到她管不住的那一天就开始打,可已经无济于事了。什么活都自己干,弟弟们从小到大的内衣、袜子都是母亲给洗。弟弟犯了错,父亲教训,母亲就跟着挨打,因为她总是护着,父亲每次都会气得打不着弟弟而在母亲挡着的背上狠狠地甩上几鞋底。小时候,我气愤母亲的这种教育方式,气愤弟弟让母亲生气,就在母亲不在的时候偷偷地教训弟弟。可母亲知道了,就会告诉我:“姊妹家不要管得多了,以后会抖哈仇了!”母亲用这种溺爱心疼着她生命中的三个男人。可最后,最让她操心、伤心的仍然是这三个男人。而我们姐妹三个倒是比较自立和争气的,从某种角度上讲,我感谢母亲对我们正常的爱!
如今,我无法认定母亲一生的对与错。我曾经一度地恨过母亲,因为她要了太多的儿女,因为她对弟弟们的溺爱,因为她盲目地心疼而又抱怨式地对待父亲。可当我成了母亲,我懂得了母亲对儿女不由自主的爱!我不赞成母亲的一生,但我心疼母亲,心疼她一生无法摆脱的操劳。也对自己无法改变母亲今后的处境而深深的纠结与自责!母亲对儿子的爱无法割舍,也就注定了她无法摆脱继续的操劳;母亲不幸福的婚姻我无力改变,因为婚姻的那一头是我的父亲!这一切都让我对母亲充满心疼与无奈!看着满大街中国梦的标语,我只能祈祷:中国梦,就是让全中国的父母不要再为儿女操劳!我的梦,就是希望母亲能为自己活几天,过几天舒心的日子!
母亲,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