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蒋雯丽的《我和姥爷》,我的内心颇感温馨,她与姥爷的生活点滴勾起了我对奶奶的回忆。
我的奶奶姓常,我也不很清楚叫常什么,因为爷爷姓高,村里人要么叫她老高老婆,要么叫她“他干妈”。在我的记忆中她是个中等个、大嗓门的女人,头发永远都是编着两根辫子且又挽起来,用个银色的发簪固定着的,头发永远是那么黑油发亮,直到她七十岁去世的时候也似乎没有一根白头发。
叔父今年四十五岁,听妈妈说在我叔父刚生下不久爷爷就去世了,爷爷去世的时候五十三岁,从此就丢下了奶奶。奶奶守寡二十年,可她似乎很不待见爷爷,时常说爷爷不干活,而且喜好赌博,所以奶奶才是家中的顶梁柱。她付出了多少才让爸爸、姑姑、叔父成了家、立了业,我不清楚,但在我的记忆中奶奶是个闲不住的人。每天出门的时候奶奶都会带只筐子、带把铲子,地里的活干完她会提着一筐子牛粪或一提野菜回家,偶有一天她不带筐子和铲子,她就会夹着一搂柴火回来。慢慢的她年龄大了,家中光景也一日比一日好,她的行为常常会招来爸爸的呵斥,所以有时候她搂着柴火或用衣襟撩着野菜回家的时候总是偷偷摸摸,如果碰上爸爸,奶奶就像个犯错的孩子,脸上露出尴尬的笑,眼睛也会眨个不停。
你们不要以为她一辈子只会干农活,她还是我们村的艺术家呢。我们村是个大村子,村里什么供销社、信用社、粮站、公社一应都有,这些公家门的年轻人每到过年过节的时候就会请奶奶做黄米馍馍、蒸年糕、捏花馍馍、包粽子,奶奶是村里做茶饭的好手。用现在的话说,每到过节前半个月奶奶的时间就被预约的满满的,她从不拒绝别人,越是年龄大了,越发喜欢别人请她干活,话语里满满的都是自豪和骄傲。
奶奶给人家干一天活,往往能带回几个有如小老虎、小燕子、蛇盘兔这些栩栩如生、且点着花红柳绿的小花馍,这自然是我们这些孙子享用了。奶奶的衣兜就如同聚宝盆,她的兜里总有吃不完的好东西。你给她洗一次衣服,她会给你一根麻花;你给她洗一次脚,她会给你一颗苹果;你给她倒一次痰盂,她会给你一块点心;……… 总之,她喜欢勤快的孩子,你的勤快总会得到她的奖赏。
她的奖赏不仅仅有物质上的,有时还有精神上的。小时候奶奶就是我的第一本故事书,她总有讲不完的故事,有如“毛野人”、打酸枣、狐柳姐姐等故事,情节颇有些吓人的地方,如果是晚上给我们讲,我总要捡个前后左右都有人的地方坐着。她的故事让我们从小懂得要做个勤快的人、善良的人,遇事要想办法解决的人。
不过,奶奶也有令我嫌厌的时候。记得我们小时候头上总会生虱子,虱子的儿子叫蝍子,这蝍子特别难处理,每到礼拜天,奶奶就会把我们圈到阳门道捋蝍子。那是将一把篦梳用线绳缠紧了的,然后沾着水在有蝍子的地方一缕缕的去捋,一篦就是一上午,那种 束缚的感觉让我们很厌烦;更让人受不了的是她将唾沫唾在我们的头发上或篦梳上,偶有小伙伴来找我们玩,看到这一幕总要笑个不停。
她让我们这些孙子也忍俊不禁的事就属送鬼招魂了。村里往往有一些人得了病不去找医生治疗,而是找奶奶给他们送送鬼。那是病人睡在炕上,脸上蒙一张白纸;奶奶看病的家伙什就是一炷香、几张黄纸、一碗清水和一碗小米。只见奶奶先用一块帕子将米碗裹起来,在病人的头上白纸盖着的地方不断地旋转着,且嘴里念念有词;一两分钟过后放下米碗,端起水碗用另一只手的拇指、食指、中指蘸着水在那人的头上弹几下;然后放下水碗,又点燃黄纸和香在那人的头上迅速转一圈,后将黄纸丢在水碗里,将香插入米碗中,把它们放在门口。我也记不清几天后才能将这些家伙什拾掇了,总之这个过程显得极神圣严肃,可我们这些孙子总在心里笑个不停,过后还会模仿她的样子,但总会遭到她的白眼,且会骂我们犯忌了。
在奶奶六十七八岁的时候,一向康健的她生病了,在县医院检查,医生说她有心脏病。住院一段时间后奶奶出院了,从此,她的“外交”活动少了,她的故事也很少讲了,最多的时间是坐在阳门道晒太阳,或者坐在篱笆墙下赶那些贪食菜叶子的鸡鸭。她最痛苦的,也是我们最心疼的就是晚上睡不好觉,她总是睡半夜、坐半夜,而且不时呻吟着,每到早上吃饭的时候,她的眉眼都是肿胀的,脸色也渐渐失去了往日的光彩。两三年后的一天,我们看着奶奶在她儿子的臂弯里嘴一张一合的走完了自己的一生。
她走了,我们在她刚走的那几年,常常能梦见她,她仍是那么慈爱善良,那么勤劳能干,那么乐于助人。但慢慢的,她不再出现在我的梦里。近两年,我再次重温那些梦,仍是那么地真切,那么地亲切,借蒋雯丽写给姥爷的话结束我的回忆吧:“奶奶,我们天上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