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次上网遇到吴婷,我今生爱慕的第一个女孩。
自打毕业到如今,我们终未再见。一次不经意间,在人流涌动的大街上碰到一位与她同村的同学,间接得知了她的QQ号码,加为好友后淡淡地聊过几次。她经常不在线,偶尔上线一次也是匆匆忙忙的,说不了几句就下线了。她的出现,激起了我对许多往事的美好记忆,首先联想到的是那张唯一的毕业合影。匆匆关了电脑,翻找了好一阵子,终于在旧箱子的最底部找到了那张已经开始发黄的毕业照。照片上的我们正值青春少年,衣着朴素却难掩意气风发的劲头,第一排的吴婷低着头笑靥如花,和身旁的女孩手拉着手,这一瞬间被永远地定格在了相片里。往事在我的脑海里一幕幕浮现出来,清晰如昨:空旷的校园中央那棵需要几人合抱的核桃树,窑洞面前整齐划一的八棵参天大白杨,学校广播站永远也播不完的红歌久久回荡在学校的每个角落……
七岁开始上学前班那年,自己村里还没有学校,得到五里之外的岭村去上学。
我的胆子很小,家又住的比较偏僻,从家里通往村里大路要过一条漫长而曲折的小路,就算是白天,我一个人走到这里都会害怕。这里杂草丛生,荆棘密布,常有蛇在路面上爬来爬去的,夜晚更加显得诡异可怖。因路途较远,鸡叫二遍时我就得动身了,四周伸手不见五指黑漆马虎的,一走到小路那里,耳边呼呼的风声不断作响,不由联想起电视剧《聊斋》里的情节来,令我毛骨悚然,心跳如同战鼓一般擂得震天响,头发也刷刷的竖了起来。吓破了胆的我顾不得什么三七二十一,撒开腿就跑,好多次把书包都给跑掉了,又硬着头皮回去捡起来,提溜在手里回身继续玩命一般狂奔起来。想到自己手提书包在风中奔跑的样子特别像提着灯笼去聊斋写鬼故事的蒲松龄时,更是心胆俱裂,一口气跑到大路上才略微放慢了脚步。我大口大口地喘气,很久才能平复下来,心里很后悔看了《聊斋》这样的电视剧。尽管每次我都躲在大人的身后,可就是只听鬼来了那个恐怖的音乐都能让我在梦中惊醒。我的小村庄家户住的都很分散,这个点上都还在熟睡,没有一家窗户会亮着灯光。村子的大路上同样安静的吓人,只有我奔跑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呼吸会惊起一阵子狗叫,让我的心里能有些许的放松,起码我觉得狗吠声也是自己的一个伴儿,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在走夜路。出了村子,战战兢兢的我感觉身后像是跟着一个人,可回头看却什么也没有。最令我心有余悸的是中途要路过的那块坟地,听同学说过那里常常能见到鬼火。我也亲眼看到过诡异非常的鬼火,远远看着颇有燎原之势,在漆黑的夜晚分外的阴森可怖。每次走到这里我都先停下犹豫半天,然后憋足一口气疯了似的狂奔而过,直到看不见鬼火才敢停下来。村子里倒是有两三个孩子也上学,可是住的太远了,经常碰不到一块。家里也没有表,常常是看月光照射在墙上的那道印,没有月光的时候,就数鸡叫。这样的时间自然不规律,不是人家走的早,就是我走的早,往往是一前一后,很少能一块到校,只有碰到二哥的情况例外。
当时的学校还安排有早操,学生们一大早到校后先在院子里围绕着中间那颗核桃树跑步,之后才是朗读课。学校考虑到我们外村的学生路远赶不上早操,只要能赶得上朗读课便不算迟到。事实上像我们这样的外村学生上不上早操都无所谓,反正每天一到校就跑了五里地了,这么一来反而比早操的运动量还要大。我到校的时间迟早落差很大,有时早操还没开始,有时连朗读课都下了。寒冬腊月里,陕北高原的寒风一个劲的怒吼,走的迟还怕老师训,我总是边跑边哭,眼泪都被冻在脸上结成了冰碴子,生疼。好在二哥从不怕迟到,再迟的时间都愿意等我。二哥比我高一个年级,砍柴割猪草是个好手,学习却从不放在心上。一次老师让我们学前班和一年级在一个教室里上音乐课(学前班和一年级的课程一样),二哥就坐在了课桌上笑嘻嘻地跟着老师唱歌。要是觉得不好听还跟老师讲:“这首歌不好听,给我们教个好听的歌吧。”老师无奈地说:“下节音乐课我就教你们一首好听的,好不?”二哥说好,说话算数。
放学回家总算能和村里的孩子走到一块了。路过果园的时候,我们偷偷地去摘“黄元帅”和“红元帅”吃,看果园的人非常恼火,不论有没有当场逮着,都不免一顿臭骂,有的还扬言要揍我们。只有一个好心的老头非但不骂我们,还主动带我们去他的果园里吃苹果。他的园子里面还有很多的杏儿和桃子,看着就让人馋的直流口水。老人是个非常勤快的园丁,在他的精心照料下,满园春色都关不住了,令其他的果园相形见绌。一到瓜果成熟的季节,老人就笑意盈盈的坐在地畔边喊我们去他的地里吃果子,吃完了还要往我们的书包里放一些。我们都很喜欢这个老人,就算是他不在,也从不去他家地里去捣乱。后来老人去世了,再也听不到他叫我们吃果子那样温暖和熟悉的声音了。每次路过老人的果园,我和同伴们都情不自禁地望向老人常常坐着的那块地畔,心里空落落的。
或许是年幼一路上贪玩的缘故,每天往返十里的路程,并不觉得多远多累。除了害怕就是担心上课迟到了。好在村子里后来建起了学校,虽然只有一年级到四年级,也让我过了几年还算温和的初小阶段。到了五年级的时候,又回到岭村的学校里去上学了。
熟悉的校园中央依旧矗立着那颗硕大的核桃树,只是树下多出了一个石板做的乒乓球案。核桃树的一根粗大枝杆上分别挂着两个高音大喇叭和一口用半截粗钢管做的钟,正常上课下课的时候值周老师只要一敲钟,学生们不论跑的多欢多有激情也得立刻安静下来回到教室,校园里所有人都得听它的号令。
班里大多都是学前班的同学,本来大家都是方圆这几个村的,在一起一点也不陌生,只有个别成绩不好的同学留级了。唯一不同的是从别的学校来了几个新生,其中就有吴婷。她一出现立刻便成为了校园中最靓丽的一道七彩风景线:乌黑靓丽的长发披在身后,一笑起来眼睛眯眯的,白净的脸蛋上显出浅浅的两个酒窝,小小年纪就已胸部高耸的傲人身材在女生堆里颇有鹤立鸡群之感,让其他女生瞬间都黯然失色。尽管说话很少学习成绩普通却格外惹人注目。自此我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地落在她的身上,就算在人群里,我的目光也急切地找寻着她那飘逸的长发。看不到她的话,整个人就无精打采的,像是丢了魂魄似的。心下暗自庆幸她转学回来了,能跟她在一个教室里学习,是那么的快乐而满足。
课间休息的时候,吴婷向我款款走过来,我登时心跳的蹦蹦响,脸也剧烈地烫烧起来。
“刘庆,可以借你的数学练习册看看吗?”吴婷面带微笑的问我,脸颊上浅浅的酒窝显了出来,很美。
我赶紧说可以可以,手忙脚乱地翻出了练习册递给她。
她拿着练习册回到座位去了,可我的心却还在极速地跳动着。
吴婷家就是岭村的,早上和中午都回家吃饭。每次我都默默地看着她排着队走出校园,最终消失在不远的拐弯处,才返回教室里吃自己带着的冷饭。多数同学都是像我这样的外村学生,早饭和午饭都是自带干粮,坐在教室里胡乱地吃点,喝水通常是到老师们的办公室倒一点,不过学生多了,热水不够喝,老师也嫌麻烦,到后来只能自己想办法找凉水喝。午休时间把课桌并起来在桌子上枕着书本躺一会儿。后来学校腾出了一间搁置的空房,在里面盘了一个锅灶,给我们这些外村的学生热点饭。老师安排我们外村的学生从自己家里轮流带柴火到学校里热饭,到此才算是能吃到一口热饭了。马虎健忘的我有一次忘记带柴火了,被班主任批的狗血淋头,大哭一场,真想就此打住,不上学了。
下午放学前的活动课时间,校园广播站开始播送着各班级通讯员写来的千篇一律的通讯稿,内容都是在绞尽脑汁地发掘着“层出不穷”的好人好事,让大家学不完的宝贵精神。播音完毕之后,大喇叭里就开始不停歇地播放着永远也唱不够的红歌,激情满怀地赞颂着伟大的领袖毛主席。没有受到播音影响的我用十几分钟完成了老师布置的家庭作业,在校园里伸展了几下身体放松片刻,想去看看校门口刚出的黑板报。没想到吴婷正在黑板报前,穿着一件粉色的夹克衫,背后是一个漂亮的鲤鱼图案。她左手捏着发丝,右手中的梳子或急或缓地在发丝中一遍遍梳理着,偶尔左手放开发丝甩在身后,又换右手握住头发,左手拿梳子梳理头发。看见我过来,她抬头对我微微一笑,那浅浅的迷人酒窝又出现在她美丽白净的脸颊上。下午的阳光不再炽烈,略带一丝微微的暗红色,柔和地泼洒在她这个世间尤物身上。吴婷婀娜傲人的身材曲线映照在黑板报上,轻盈优雅的靓丽长发甩出了无限斑斓的影子。我呆呆地看着这一幕,完全不知道黑板报的内容是什么,而她在阳光下梳理长发的动人画面死死地定格在了我的脑海里,时常萦绕在我的眼前,挥之不去。
1993年冬季,为纪念毛主席诞辰100周年,学校轰轰烈烈地组织起了秧歌队。为了这次活动,学校专门请了大队的一个人物做我们的教练。平日也常听他的名号,人也见过,他用手扶拖拉机几乎每年都给方圆几个村子打麦子。不过再怎么隆重我也不参加,挺烦这样那样的集体活动的,本身没啥兴趣而且也做不好,可仍旧得按时到校,每天的路途辛苦是免不了的。排练期间,学校上很少的课,主要的任务就是练习扭秧歌,我们这样的外村学生也不例外。九十年代的冬天温度比如今要冷的多,寒风凛冽如刀,狂怒着要把人的脸面割下来一般无情,而且九三年雪下的很大,差不多有二十公分厚。一踩下去就看不见脚脖子了,雪都灌到了鞋里,很快就融为水了。我只有穿厚重的大棉鞋,才能深一脚浅一脚一步一滑地挨到学校去。可不论做了多么好的防范措施,等到了学校,鞋里多少还是有雪水渗进去了,一双脚冻的都麻木了,脱下鞋一看,脚丫子红的像个水萝卜似的。教室里没有任何可用来取暖的东西,只有老师的办公室里生着火炉子,谁都不敢去也没时间去烤火,不是上课就是练习秧歌。秧歌扭得不好的话,校长就会脸色铁青瞪起那对霸王眼,或者被教练跳着脚骂一顿:“能不能把你们的狗蹄子轻抬轻放?看你们的熊样一个个的把蹄子踏那么重,这是人在扭还是驴在扭?”
全校一百多号师生都静悄悄的,谁也不出声。等教练怒气未肖的吼一声“再来”大家才又动起来,长长的队伍看起来蔚为壮观。排练的时间里我就是闲人一个,坐在敲锣打鼓的师生跟前,静静地关注着吴婷扭秧歌的身姿犹如精灵般动来动去。好在这样的纪念活动终于走到了尽头,具体是怎么纪念的我记不得了,只晓得秧歌总算是扭完了,不禁令人长长吁出一口气,浑身放松,投入了正常的学习生活中,再也不用听教练狮子吼般骂我们的声音了。
我在校园广播站做了一年左右的播音员,虽然面对的都是些写烂了的通讯稿,也能认真的面对每一次播音。有一天忽然发现跟我一块播音的女同学没来,听老师说是请假了。后来才知道她们村子里接连好些孩子都得了天花,疫情蔓延的速度很快,班里几个与她同村的同学都不能来上学了,他们也被感染了。乡政府的人都驻扎到了村里,一旦发现有孩子感染立刻就用吉普车送到医院救治。即便如此,约有大半个学期的时间,这几个同学也没能好好的上几节课,那位女同学的弟弟还是妹妹不幸在这场天花疫情中夭折了。整个小县城都传开了,非常震撼,很多人都为此扼腕叹息。她的家境不好,几个兄弟姐妹读书都很优秀,方圆几个村的乡亲都说这几个孩子将来一定能改变她们家庭的命运。她回来复课后,谁也没问起这些伤心事。她没有被突如其来的噩运所击倒,学习成绩却一飞冲天,参加奥数比赛的时候摘得全县第一的殊荣,初中毕业后被江阴中学录取了。
不知不觉中,光阴将我们送到了毕业季。虽说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可离别总是不舍的,在这里留下了我三年难忘的学习生活,有太多的欢声笑语依稀回荡在校园里。我用三块钱买了一个小笔记本,每一页都贴上同学的黑白照,然后挨个让大家写毕业留言。同学们都相互留了言贴了照片,活蹦乱跳地集合在美丽的校园里,拍下了毕业照,把每个人最纯真可爱的容颜定格在了一张小小的照片里。
时光一去永不回,往事只能回味。大多同学都如同吴婷一样,自打毕业就再也没有见过。大家忙碌着各自的生活,天各一方艰辛地打拼着。如今已一恍数年,一切早已物是人非,莫说是见面了,连在网络里打个招呼的时间都显得异常奢侈。长夜漫漫,睡意全无的我一遍遍轻轻擦拭着发黄的毕业合影,感慨岁月无情地摧残,不仅把我们的年少时光一扫无余,还要模糊我们唯一的留念。任凭它让照片发黄,最终褪尽原有的光华,却难以磨灭我们年少时代纯真无邪的浓浓情怀。
擦干净了照片,我把它小心翼翼地夹在相册中,存放在了箱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