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外的风沙最终没能抵得住东风的劲吹,高原的春天算是来了。可,你还能感到最后一丝冬寒并未褪去。春花遍山,却一例淡妆,绝少俗艳,其香也淡;草呢,真如韩昌黎诗中“草色遥看近却无”的面目,艾草的丛丛的枯枝尚在,根部的淡青的新芽初发;鸟语婉转,啼啾也柔,如玉笛轻唱,不似夏的合唱式的如火如荼。这是在北纬三十六度高原一线。河冰东逝汇入黄河,浊流依旧漫涨,春潮载着上游的融冰和沿途的黄沙,一路向前。河岸的杨柳,一袭淡黄的薄纱,摇拽着,在翻滚不息的浊流中留下倩影和娇羞。城郊人家的院子里,南方移植来的几株不知名的树,不知北方春暖中的冷峻,突破鹅黄包裹的夹衣像小火苗样的叶子探头探脑,风一来,似乎在相互的问候。
看那山,一年中最鲜明的层次在展开,青松更青。山桃花到处是,山腰上,栏杆外,一团团,一簇簇,花枝招展的;庄户人家院外的墙脚下,淡红明丽不由叫行人驻足.山顶上全是花,曲折蜿蜒,远望如白云,如去年的雪,如九天银河。
清明来了,高原真正的春天,全凝聚在春的尾声,夏的初始。在这退除腐旧迎来新生的季节接榫处,生命正展开接力,上一棒渐次黯然淡出,下一棒才刚发力 。
清明来了,宜人的节令和佳日一度让人陶醉,良辰美景牵引着脚步一度让人忘忧。我们一脚踏上松软的土地,不由想起 已故的亲人、朋友,他们再也不能同我们活着的人一起歆享如此明丽的阳光,呼吸纯净的空气,倾听繁花枝叶间的莺语虫鸣了,怎不叫人心痛。还有托体青山的古圣先贤们,让我们在仰望山花烂漫时,一种幽情,渴仰之思,追慕之怀产生了。清明节是与众不同的,泾渭分明的表意,到头也没能掩盖悲喜的交织。李叔同先生“悲欣交集”的绝笔,那种面对死亡的悲怆而恬然的心境,与我们面对清明,有着一定程度的相似。
面对作古之人,为他们扫扫墓,用文字表达一下我们的哀思,而外,我们不能再做些什么了。清明里,我们中国人如此浩大的对先人的祭奠的仪式当然不会只一种仪式,还有的,是活着的人怎样好好地珍惜我们的人生,怎样活得更好,最好能给后继的人留下些什么。清明的纯净的穹顶下,沉淀的是关于死,关于生,关于痛苦与快乐的朴素的文化。孔子说过“不知生,焉知死”,死去了人本身就没有意义了,可见缅怀的重心的确是放在了“生”的天平上。历史是公正的,生的分量,是用死的方式来回答的。生如泰山,后世当以泰山而仰望,生如鸿毛,后世当以鸿毛而待之。死就是交给人生的最后的答卷,等待后人阅判,那么我们,除了用心地活出精彩,实在是别无他途。
清明来了,对“风雨杏花”的江南 ,恐怕只有清明佳日可以与之媲美,但清明恐怕别有一番清明的滋味。早在春秋,人们就在夏历三月初三这一天纪念黄帝的出生, 还有为纪念一位愚忠的介子推,产生出了一个“寒食节”,后来这些节日都归于清明,于是清明既是纪念日,又是一个节气日 ,足见这个时令多有一种别开生面的情味,比之中秋佳节,其文化更有厚度,也更有概括意义。
是啊,清明是一个笑中含泪的节日,踏青的脚步,沉重而轻盈,大地荣枯过渡,让你感受生命是多么崇高。在冷酷自然力和时间的狞厉的面孔下,我们的先人传递给我们的这一文化,教给我们尊重世间的人和道义,珍惜人生,尤其眼下的人生。
在清明节来的时候,你我去哪里?览胜?不错的想法,在如潮的人流中,移着碎步,品味浓厚的世俗情味,感受生命的交替中的活力;再给自己一个远方或高度,在一个高处停下来凭栏,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让生命在攀登和远足中升华;或约几个朋友,觅一处近景,把胸臆和情怀融入自然,捧一掬溪水,感受大地的温暖,为一个峡谷和牧童题写一首诗,抖去身上厚厚的俗尘,驾一扁舟,载着月光也载着美酒和歌子,像古人那般“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六七人,童子五六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为负累的人生补充一点鲜活清新。暮春之初,一弯新月徘徊于东山,亦可孤独一人登临,让生命的真味和着朦胧的月光,或许能在月色下寻找一些别样的人生况味……
清明来了,不必像春节那样纠缠繁琐,清明嘛,赋予一个“袯除畔浴”,成就一个全新的自己;赋予已故的亲朋和先贤一个祝福;赋予一个国度以“河清海晏”的祈望。愿草木,愿山河,愿世间的人,在着大地发荣之初,都能有一个美好的前程,一个锦绣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