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北风呼。掐指算来,距2015年古历十月一日给逝者送“寒衣”还有数日,只见一些心急火燎的小商小贩,就在小城街道的十字路口或繁华地段抢占便利位置,早早摆放起一些花花绿绿的“寒衣”,不时左顾右盼,瞅见熟人,迫不及待吆喝着能在自己的摊位处挑选。
小贩们好不容易熬到这一天,但天公并不做美,时令虽已进入立冬,但天空还没有飘起飞舞的雪花,洒在大地依然是冰凉的冬雨,这冬雨从早晨开始就时紧时慢滴答个不停。“今天这雨下的也不是时候,这驴日的鬼天气,迟不下,早不下,偏偏就要今天下,真和老子过不去”。不时听见一些卖寒衣的中年男子和婆姨女子们就这样自言自语,在淅淅沥沥的寒风冷雨中不紧不慢的说着骂着卖着。我想,他们只所以嘟囔个不停,这雨的确阻断了一部分人不能回家去祭奠,给他们的收入也许带来了不少的损失。心又想,2015年可是多少年来少有的干旱之年,农作物近乎颗粒无收,生民们都心急如焚地盼望着老天爷能早点大发慈悲赶快掉些泪珠呢,你们怎么无动于衷,只顾自己眼前小小的生意而反行其道呢?我边买边打量了一番这些无所顾忌敢骂老天爷的商贩们,大都是曾视土地为命根子,而如今放弃土地,远离家园,蜗居在城市边缘,骑着三轮车,不停穿梭的进城农民工或陪孩子读书的中年妇女们。我又想,也许在他们中间有亲人们正躺在病床上急需等待着救命钱,也许有正为孩子们的就业问题而彻夜失眠或熬白了头的,无数个也许在我脑海里不停的萌发。不管怎样说,我想,这些淳朴善良的生民们也是实属无奈啊!他们利用这些传统习俗,赚点油盐酱醋钱,以补贴家用,何尝不可呢?面对这一幕,我想,在社会的大变革与我国已进入统筹城乡发展的大转型时期,他们中有好一部分人也许是被迫无奈,诚惶诚恐才跌跌闯闯挤进了这座城市的。我不由想到了天地广阔的农村,想到了祖祖辈辈赖以生存而如今被无情抛弃的那方土地。
此刻,不由分说,怀揣对父母深深的歉意与愧疚,我买上寒衣,带着祭食,装满父亲钟爱的那壶老酒,一种归心似箭的心情迫使我赶快回家。窑洞、炊烟、石碾、老槐、涝池把我拉回了童年的回味与久远的记忆。
好不容易把车子从单位大门的院子里挪出来,驶入街上,窄窄的小街又被大小车辆、三轮摩托堵得东挪不得西转,刺耳的喇叭不绝于耳。车子如蜗牛费力似的一点点向前爬行。就连人行道上都堆满了许多车辆,行人只好见缝插针,不停的在车辆中绕道而行。车子好不容易驶出钢筋水泥铸造这座城池,一切豁然开朗。也许是城市臃肿压抑的太久了,一切如释重负。
车子在乡野蜿蜒柏油道路上行驶着,四周一切都是那么的空旷落寞。交通的便捷,窗外的风景一掠而过,让我没有过多的时间去领略。伤感的冬雨哦,抚今忆昔,你让我浮想联翩,虽然人生的道路坎坎坷坷,起起伏伏 ,但我一切都挺过来了。生活的道路还在继续,既然冬天已经来临,春天还会远吗?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一切真的是多么不易。想到此,我百感交集,内心不由泪水涟涟,也许人生的阴差阳错,才绘就了生活的五彩斑斓,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呢。不管怎样说,生命属于我们只有一次,只要我们倍加珍惜,精心呵护,生活毕竟是美好的,我们没有时间与理由自暴自弃,不经风雨,怎见彩虹呢?就在我思绪飞扬,如同在梦境中游离时,车子戛然而止,哦,到家了!
从车子中出来,雨仍在木淋淋地下着,我感觉天是那么大,地是多么的阔,村庄寂寞的让人有点害怕,有点无奈。我沿着父辈们用脚踩踏出坎坷不平的那条黄土小路,孤独的朝着长眠在黄土山峁中父母的坟茔前一步步走去。坟前那些高大柏树的枝条在风雨中不停地摇曳,似乎在招唤着游子的到来。坟头荒草凄凄,好在有周围高大翠绿松柏的护卫,显得不是那么的孤寂。祭食、上香、焚纸、烧衣、浇奠、磕头,在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心中总算慰藉了。此刻,我内心有太多的话要倾吐,但我沉默的一句也说不出来,因为,我深知再美好的词汇,面对父母,都显的是多么得苍白无力。
行走在这条布满黄土的山间小路上,步履感到轻盈而又沉重,心中又陡增莫名的困惑与伤感。人常说,树高千尺,落叶归根。此时,置身在家乡的土地上,没有遇见村子里的一个人,我心中在不停地呼唤,我挚爱的乡亲们,你们都到哪里去了呢?我像一位久别的游子或老者,跪拜在大地上,饱含深情不由的问道:这就是我魂牵梦绕的老家吗?不错,这就是我的老家。瞧,村上家家户户那些老土窑不是还在那里迎风而立吗,只是人去屋空,塌陷了许多;瞧,掩映在荒草丛中的那颗石碌碡不是黑蛋家的吗;瞧,村头的那棵老槐树上的喜鹊窝不是还在吗,只是不见飞来飞去的喜鹊了;瞧,小时候调皮的我们掏鸟窝的那个黑窟窿依然留存着,只是不见叽叽喳喳飞来飞去的鸟雀了;瞧,窑畔上的那株枣圪针长的又粗又高了,挂满了红格艳艳,圆个溜溜,甜个楚楚的大酸枣,羡的人只流涎水,只是没有了孩童去采摘;瞧;村里最古老的那盘石碾依旧沉默的躺在那里,只是听不见了吱吱呀呀的磨碾声;瞧,村头的小学,孤零零的遗弃在风雨中,已传不出琅琅的读书声;瞧,硷畔上再也看不到听不见婆姨女子飞针走线,纳布鞋底子的丝丝声。太多的瞧,让我的灵魂感到了一种隐隐地痛。
人到底都去哪儿呢?看不见袅袅升起的炊烟,听不到鸡鸣狗咬的狂欢,村子里一切静悄悄地。我径直来到了和我小时候一块耍大的候蛋家,只见两扇铁大门紧闭,我吆喝了几声,没有回应,显然不在家。我拨通了电话,他说:“他在包头了,冬天盛在窑里没事,一个人古的不行,在照看外孙子的了”。之后,我们来了一阵简短的对话:我说:“那你婆姨呢?,他说:“在延安陪儿子读书做饭的了”。我说:那你的牛、鸡、猪、狗谁给你经管的了,他说:“实在没办法,牲畜家禽早都不喂了,虽然是农村人,孙子要吃几颗土鸡蛋也得到别处买”。我说:“那村上其他的人呢”?我在电话里点了几户人家。他在电话中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说:“哎,年轻的大都出去了,村里有数的十几口人,大都可以说过着“光棍式”的苦生活,虽然现在农村不愁吃,不愁穿,但一家人为了生活,都是各奔东西”。我说:“你怎么能这样说话呢”?他说:“不信,你听我说“成成在延长骑三轮的了,婆姨在山东“务意”孙子的了。茂春的儿子林林初中还没毕业,念不下书,取了个外地婆姨回来,光彩礼就十几万,儿媳妇不是咱本地人,在农村呆不住,又嫌家里穷,三天两头闹离婚,在酒店的吧台上干了没几天,听说和一个二捣毛后生私奔深圳了,离婚手续也没办,撂下一个孙子,都多少年了,一直联系不上,落了个鸡飞蛋打,眼看着孙子要上小学了,村子里没学校,茂春婆姨只好搬到城里,在高山上租赁了地方,务意孙子的了,茂春也常年在山西挖矿石,过年才回来聚一次。小栓他爸年龄大了,去年小栓他妈去世了,子女们都有工作,听说掏了十几万,在城里给买了个公墓,另扎了坟地,以后就不回村里了。小栓他爸,也被儿女们接到城里居住了,听说,一时不适应城里的生活,闲着没事,一直喊着要回老家,但咧不过子女们,呆在单元楼里浑身有了病,后来听说,在延河的河道里用小石块圈了一方地,务起了菜园子,病也好了许多。风刚听说成了小包工头,手下有几十号人马,整天吃香的喝辣的,离开村子也不知道有多少年了,自家平展展的土地黄蒿长的有一人多高,没人耕种。风小这家人比较栓正,风小在农贸市场卖调料,婆姨也勤快,除给孙子做饭外,又捎带的给人家超市揽地打扫卫生了。还有三牛家,三牛人老实,腿勤快,骑着三轮车收破烂,挣点辛苦钱。但三牛婆姨进城没几天,看见城里人穿金的,戴银的,心里发痒痒,也花里胡哨的三天两头往美容院跑,整天钻到麻将馆不出来,有时连男人孩子的饭都顾不上做,最近还听说学会了喝点小酒,要和三牛闹离婚。只有小刚一家两口子老老实实在家栽植苹果树了,去年光苹果收入听说卖了六万多元 ,正准备张罗着结婚儿媳妇了”我不由地感叹到,从小和我一块穿开裆子裤,溜绵土洼洼,耍大的候蛋对村里的情况掌握的如数家珍,说的真是头头是道啊!我正认真的听他再慢慢的叙说时,忽而听不见声音了,我一看手机,哦,自己的手机没电了!哦,时间也不早了,我也得回城了。听着候蛋不厌其烦的唠叨叙述,我想了很多很多,是的,我为改革开放以来祖国的强大感到自豪和骄傲,为群众摆脱贫困,过上富裕的日子而感到欣慰,也为农村出现大片撂荒的土地和出现的城市病感到深切的担忧,更为渐渐消失的乡愁而找不到心灵的归宿感到伤感。
车子慢慢驶离了老家,从车窗外我看到了一只矫健的苍鹰在我们村庄的上空孤独的盘旋,是诉说,是依恋,不得而知,这时,我感到这场十月一日的冬雨下的似乎更紧更猛了。
写于2016年3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