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谁说“人不是靠回忆生活的”?一个人如果有许多值得回忆的东西,何尝不是乐事。人到中年后,寂寞的日子里,总是想起童年的时光,老是回忆小时候的事情。它虽然不是我现在生活的全部,但回忆使我体味到人生易老,回忆使我感悟到幸福难觅,回忆也让我更加珍爱时光,珍惜快乐。
神密的山顶
六岁那年,我随教民小的妈妈来到一个叫刘家沟的小村庄。这个村依山傍水,草木繁茂,蜂飞碟舞风景怡人。村民大多住在山脚下,却有三户人家住在离村五里之遥的山顶。学校的窑洞在山脚下的村中心,山顶几户人家的孩子便总要日复一日地早晚跑远路来上学。那山顶飘飞的袅袅炊烟,那山坡的浓浓树荫,那盘旋上升的若隐若显的弯弯绕绕的山间小道,总让我觉得山顶就是老人们讲的天宫,不然怎么几户人家的孩子吃得穿得总比别家的孩子都好?不然怎么他们总也不搬下山来而忍心让孩子们跑大远路念书?不然他们怎么总舍不得让别人也住上去……一连串的问题总也搞不清楚,所以就希望留山上的孩子住我家,然后换来上山的机会。我先征得妈妈老师的同意,再和孩子的家长姨长姑短套近乎。最难办的是没有人愿意留下。试想:谁敢吃老师家的饭?谁敢当老师的面疯玩?谁改睡在老师的炕上?但是我不甘心,一心思谋着摆平这件事。终于有一天,我瞅准了一个大我一岁叫双全的女孩子。每天她一到校,我就哄她到我家(趁妈妈不在时)给她洗脸(那“天宫”据说太高,非常缺水,仙女们不洗脸是常有的事),给她扎辫子,并把自己扎头发的心爱的花布条给她扎上,也把最珍贵的玩具给她玩,再趁机给她说上一大堆好听的话。这样坚持了好漫长的一段时间,自认为瓜熟就要蒂落了,说好了今晚双全住我家。那天中午,我端了一碗米汤依在门边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睄瞭着看双全如果早点来,让她也喝一点。听到她笑声的时候,我兴奋地寻声跑过去。不料迎面跑来的她和我碰个正着。苍天在上,我那时绝对是米汤倒在她肩膀上,但她告诉妈妈老师说我是专门跑来灌在她耳朵中的,老天爷呀,天理何在?结果是:她的耳朵不伤毫毛,而我倒是挨了妈妈一顿用刚从地里运回来的高梁杆的狠打。屁股、大腿道道血印。幸亏邻居的王老爷爷过来才终止了我的灾难。记忆中,那是妈妈打我最重的一次。因为妈妈从我“懂事”起就早有约法,就是学生娃再怎么欺负你,也绝不可以还手还口,何况今天我是惹祸“主谋”。我漫长的忍耐与等待终于就此结束,而那个“天宫”永远成了一个迷,双全为什么那样对我更让我大惑不解。但从此,直到七年后离开那个村乃至更多年以后,我再也没跟双全说过一句话。
上 树
因有有点偏亲,那个比我小一岁的邻居小女孩凤珍,我叫他姑姑,加上小我两岁的妹妹,我们三人总是玩得很开心。每个星期天,我们都会跑出村外好远的地方摘野果子吃。春天的桑葚子、马奶子,夏天的蛇莓子、青木瓜,秋天的酸枣、杜梨,总是那么诱人,让我们一想起野果的样子就忍不住往外跑。桑葚成熟的日子里,一大清早,我们就会不约而同来到桑树下,个个熟练而敏捷地爬上桑树,选好一个可以坐稳的树枝,采那最大最水灵的桑葚,那紫得发黑的东西放进嘴里,凉凉的、甜甜的、滑滑的,那么爽口,沁人心脾-------吃够吃足时,我们这些爬树如猴的“野娃娃”绝不从树上原路返回,而总要爬到桑树最顶端,顺着柔软的桑枝慢慢滑下来、滑下来……反复着直到劳累为止。那份惬意、那份得意、那份开心,想起来就叫人心动。也有空跑吃不足的时候,我们就穿梭于桑树间,努力找到一两颗,然后挤出紫水来涂抹在嘴唇周围乃至脸蛋,碰到因为没有吃到桑葚而扫兴归来的小伙伴,总会高昂头颅,大声嚷嚷:“今天我们又美美吃了一顿桑星子,你们吃好了吗?”那些看着我们满嘴紫色欲流得意洋洋模样的小伙伴,直咂嘴巴、直咽口水、直瞪眼睛。看到他们那馋嘴的小样,别提我们多得意,自然排成一队,挺胸抬头,摔胳膊踢腿,一路从他们面前走过,然后在一个前后无人的屹崂里笑个人仰马翻。
也上杏树,从杏树含苞就开始上,挑那些花骨朵最稠的嫩技折回家,插在一个倒满水的空瓶子里,过不了几天花开得挤挤挨挨,然后就等着花瓣落,等着结杏子,等着就坐在家里摘杏子吃。不听大人劝告,固执地几次几十次地做着同样的事情,终于也没从花瓶里的杏技上吃到过杏子。倒是野外的果树上结满了杏子,从挂果我们就开始吃,我们吃的方法很多,毛杏时,擦一擦外面的细毛,吃了外面苦苦涩涩的果肉,把白色桃形的果核,捏了又捏,当那雪白的果核变成几乎透明而柔软时,趁小伙伴不注意时,偷偷挤在他们脸上,招来一阵打闹。也被别人挤到脸上,湿湿的、凉凉的,挺舒服。当杏子再大点核变硬的时候,我们叫青杏,那果肉酸极了,吃不了几颗就酸倒牙齿,但这时我们主要吃核肉,剥去硬核,再剥去桃形核肉上薄薄的外衣,露出白白嫩嫩的核肉,咬一口,甜甜的、脆脆的、爽爽的,真好吃。终于等到熟透了的杏子,这时我们必须上树有挑有拣,虽然杏树上到处是芒刺,但我们总会灵巧避开,摘到那技头最大最黄最熟透、让人最眼馋的杏。也有不小心给胳膊腿留下道道白印的时候,但那又怎样?没什么,过几天自然会好。这时的杏核有毒,不能直接吃,但可以让妈妈代替香油饭吃,也可以卖钱的。于是使劲摘,拼命摘,也不耻去拣别人吃丢的杏核。只盼快点放学,只想天慢点黑,好让我们得到更多的杏子或杏核。
梨树我也上,苹果树我也上,但我最害怕上的要算杜梨树了,深秋时节,树叶落光了,那满树的杜梨黑压压地挂满技头,风儿一吹,有几粒熟透的落下地来,摔碎了,粘乎乎的果肉流出来,真惹人馋,树上的杜梨仿佛也向我们招手,我们当然不屑去吃掉在地上的,太脏太丢人,好汉你就上树。看着那枝杆粗壮、高大粗糙的杜梨树,我的心直发虚,但你说谁不是好汉?上到半路,脚心直抽筋,但硬是憋足了劲爬上去。得意地吃着、叫着、喊着……再给树下的“熊包”们丢下几枝。该下树了,脚心又抽筋了,闭上眼,抱着树杆往下溜,衣服破了,肚皮流血不要紧,大不了挨父母打骂,但下次,下次我还是好汉!
小时候我上过多少树,吃过多少果子,当然无法计算,但从未出过什么大错,倒是我那位火辣、刚烈的姑姑,从树上无数次地掉下来。那次她说她从这棵杜梨树上掉下去,一准会掉在那个土坑里,没等我反应过来,她已爬在土坑边,呲牙咧嘴,倒也没什么大碍,那次小河边,她硬是上了一棵撑不起她的桑树,结果连人带树都倒在小河里,水不深也无后果,只是在我心里留下了抹不去的记忆。
馋 嘴
我生在黄原的一个小山峁村庄,爷妈教书的地方也都在塬上,所以长到七岁也不知花生为何物。这回到了刘家沟,村民们为妈妈老师送来了煮得烂熟、炒得喷香的花生,真让人嘴馋,但那时候东西多稀缺啊,尽管他们那么厚待倍受尊重的妈妈老师,但也总是只送一碗半碗的,而且还得我们姐弟三人要分着吃,再孝敬爸妈几粒,哪够解馋?凤珍姑真懂我,给我出了个绝妙主意。那个大雨滂沱的下午,我们悄悄地踏上了通往延河岸边那块不大的花生地的小路,屏住呼息,任风儿吹打,凭雨儿淋浇,我们俩手拉手,艰难地摸索,坚定地向前迈步。眼看那块地就到脚下,那美味的花生就可到口了。鬼天怎么出现了太阳,雨后的天气分外明朗,光天化日之下干坏事似乎不妥,就在我们鬼鬼祟祟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延河发了大水,河对岸的捞柴人发现了我们,以为我俩是被大雨困在河岸的孩子,大喊出声,我们以为一定是人家识破了我们的诡计,吓得魂飞魄散,拔腿就跑,数次跌入泥坑,手脚划破不算,凤珍还丢了鞋子。幸亏妈妈开会不在家,我们一起到学样,她穿了我的衣服,好在她常穿我的衣服,谁也没发现什么破绽。
记忆中小时候几乎没什么好东西可吃,炒黄豆好像最解馋。村里哪家炒黄豆了,一定会热情地给老师送一些来的,但总觉不够吃,而鼻子特灵的凤珍姑必是每次必到。那 天她不知从哪得知买买家要炒黄豆,跑来和我商量到买买家装作串门,我是老师娃,一定少不了我的,说不定还会让她沾点光。对于这样的事,我是绝对不敢去做的,让买买妈说给我妈,我可真要吃不了兜着走。但凤珍哪受得住黄豆的诱惑,不由分说背起我妺就往买买家跑,我穿了当兵回来探亲的舅舅穿的大头皮鞋跟屁股就撵。皮鞋作怪,我哪追得上。当我再一次处理守皮鞋的的带子抬头追时,凤珍和我妺哪里去了?前面搭了石板的直立的深水沟里传来妺妺的哭声。我知道事情不妙,放开哭嗓直喊大人。当人们把凤一珍从深水沟拉上来时,她已昏迷不醒,过了好一阵才在她妈妈的哭喊声中睁开眼睛。我妺因是她背着掉下深沟,被她死死拽着,一直爬在她背上,虽无大伤,但右脸被石头柴草划得血肉模糊,好多年后伤疤才渐渐退去。
这些事,虽然已过去三十年有余,但它犹如昨天,它使我联想到童稚不再,时光易逝,启迪我珍惜现在,珍爱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