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起黄米馍馍,大家可能想到的是,《舌尖上的中国》中绥德亢家沟黄国盛老汉叫卖的黄米馍馍。其实,在陕北这块苦焦、贫瘠的土地上,十年九旱,靠天吃饭,小麦这种细粮收成微薄,而我们蒸黄米馍馍的糜子,不择土地,耐旱,耐贫瘠,农民随便种上糜子就会丰收,因此,人们喜欢种糜子。但是直接吃黄米,口感粗糙,不太好吃。所以聪明的陕北人,粗粮精做,开发出许多黄米的美食来。
她们把新收的糜子,放到陕北热乎乎的土炕席下,烘干,再放到石碾上碾压,脱壳成黄米,然后用水把黄米泡上一夜,第二天,捞出,控干水,放到石碾子上压成米面。
黄米有软黄米和硬黄米之分,软黄米可以炸油糕,做黄米酒,或用酵母发酵后炸油馍馍、蒸米馍馍。硬黄米一般做黄米捞饭、摊米黄、蒸米溜。
黄米馍馍是用软黄米和硬黄米两样,混合起来,发酵后蒸出来的美味。黄米馍馍的好吃与否,全凭心灵手巧的陕北婆姨们日积月累丰富的经验,掌控发面时,软米面和硬米面的比例,还要掌握好放酵母的比例,酵母放多了,蒸出来的米馍馍发酸;放少了,面发不起来,米馍馍口感发硬,不好吃。婆姨们都是根据经验目测米面的多少,判断出该放多少酵母,该按怎样的比例,一个个都是民间高手,做出来的馍馍都是香甜无比。
黄米馍馍有两种,一种是有馅的,一种是纯米面的。有馅的黄米馍馍和没馅的黄米馍馍发面时的比例是不一样的。记得母亲都是把软米面和硬米面分别放进锅里炒热,然后倒在案板上,各堆起一个面堆,对半切成四等分,三分软米面和一份硬米面和起来的是蒸有馅的米馍馍;一份软米面和三份硬米面发起来的面是蒸纯米面的黄馍馍。母亲说,蒸有馅的米馍馍要软,要糯,软米面少了,蒸时会裂口,漏馅;纯米面的要口感绵软香醇,微微的有点软糯的口感就行,蒸出来的米馍馍讲究开口笑(馒头裂口),软米面放多了,裂不开口。所以,每次母亲调配的黄米馍馍都恰到好处,都是最美味最好吃的。
吴旗的黄米馍馍在延安很是有名,一般6.5元一斤,纯米面,没有馅,口感香甜。我没吃过吴旗的黄米馍馍,但是母亲做的黄米馍馍才叫一个好吃。母亲蒸的纯黄米馍馍,又大又黄,面发得很好,掰开后,和我们吃的面包一样蜂窝眼大而匀称,很软和,吃到嘴里又香又甜,嚼起来后又有一种软黄米的糯糯的口感。母亲做的包馅的黄米馍馍,都是选当年新鲜的红豆或豇豆,放锅里煮烂,放上糖和均匀;有时也将枣煮熟,去掉枣核,捣烂做成枣泥的。母亲不论做红豆馅还是枣泥馅的米馍馍,都是皮薄,馅多,轻轻一口,立刻一股热乎乎的甘甜醇香的豆沙馅流出,米馍馍的皮吃到嘴里又软又糯,又香又甜。从舌尖到整个口腔,都是对这道美食的欢愉和满足。
母亲42岁生了我,因我小时候体弱多病,在兄妹七人中,对我格外的疼爱。我远离成家后,因为工作和生计,很少回家。有一次, 83岁的母亲在电话里哭着说:“兰啊!我心疼的厉害,你快回来看看我吧!”。吓得我连夜往家赶。回到家,却看到母亲面颊绯红,好好的坐在炕上,心里不免有些生气。母亲看到我像孩子一样从炕上快速爬着扑向我,嚎啕大哭。哭完后,慌忙从炕上溜下来,麻利的生着火,然后起身,拄着拐棍,蹒跚的走向我家闲窑,手里拿了两个黄米馍馍,那米馍馍一看很长时间了,都有些发黑,皮也有些干裂。母亲说,这是邻居送的,知道我爱吃,一直没舍得吃,给我留着。姐姐一看说坏了,让她赶紧扔掉,母亲站在原地,和做错事的孩子,不知所措。我还是让母亲给我热了热,大口吃着,说和母亲做的一样好吃,眼泪却在眼眶里打转,母亲看着我,满脸的幸福、慈爱和满足的微笑……
五个月后,母亲吃完二姐做的一大碗午饭,说有些累,往下一躺,突然“哎哟!”叫了一声,不省人事。当时,家里所有人都去喝侄子女儿的满月酒了,姐姐一个人束手无策,四处奔走呼救,大约两个小时后母亲停止了呼吸。
我每次打电话问及母亲的身体,哥哥姐姐们都说好着,两个脸颊红扑扑的,能吃能睡,就是说心疼,她们开玩笑说大概又想我想的,谁都没在意,各忙各的。谁知她竟然就这样突然的走了。后来听一个医院工作的同学说,母亲是真的心疼,她两颊绯红是典型的冠心病的表现。我们的无知,延误了母亲的病情,让母亲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就这样离开了我们,给我们留下了无尽的思念和遗憾。
每每想起母亲,就想起母亲手里拿着的那两个发黑的黄米馍馍,这是母亲最后给我做的一次黄米馍馍,也是记忆中最香甜的一次黄米馍馍。此刻,在我的脑海里金光灿灿,母亲的爱,就如这黄米馍馍,温暖、绵软、香醇,甘甜,她永远珍藏在我的心底,时间越久,越甘醇弥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