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读书

   上世纪七十年代，对于生长在小县城的我来说，爱读书无疑是件不幸的事。记得1977年是我上高中的第一年，那时我读书的习惯和写作文的水平，在全年级八个班很有点名气，可我的天性也是玩起来天地不顾的孩子。那时，我家住的离水电局特别近，水电局的院子很宽敞，所以每天放学后，我都要约几个同学去那儿打一会沙包才回家。有一次，不小心把沙包扔进了人家的家门，几个孩子你看我，我看你，就是没人敢去拿。玩兴正浓的我鼓足勇气，“咚咚咚”敲响了那扇紧闭着的门，正在我心跳加速的时候，里面传出：“找沙包请进。”一听到那“洋”的腔调，我愣在门口怎么也不敢进去了。过了一会儿，走出一个非常英俊的男人，操着满口北京腔对我说：“自己进去找啊，我正在看书。”当我进去找沙包的那一瞬间，目光触及到了一个奇异的世界，找沙包的兴趣荡然无存，目光紧紧的盯着那三层木板搭成的书架，再也不想离开。那些书一本挨着一本，让人目不暇接。我不由定睛细看，有《红楼梦》《水浒》《三国演义》《老枪》《吕梁英雄传》《苦菜花》，还有许多诗歌和散文集等等。那一刻，我恍然进入了一个书籍的天堂和海洋，我咽咽口水，傻愣愣地站着。读书、探求知识的愿望像口渴想喝水一样迫切。那位“洋人”抬头看见我的神情，问到:“孩子，喜欢看书吗？”已经傻了眼的我不回答，只是死盯着那些书。那位“洋人”接着告诉我说，自己是北京插队知青，现在水电局上班，来到这个县城，看到对书如此感兴趣的人，我是第一个。无论“洋人”说什么，我只顾环视那些书，不回答一句。接着，他为我朗读了一段西班牙著名诗人希梅内斯的诗歌《紫罗兰的灵魂》。看我听的很认真，但似懂非懂的样子，他就告诉我，以后可以每天下午去他那里看书一个小时，但绝对不能告诉任何一个人。听到这番话，我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赶紧点点头。

   找到了自己读书的精神家园，从此，我的影子消失在玩闹场上。按照约定的时间，我每天下午放学准时去“洋人”家里看书，时间一长，也改称“洋人”为叔叔了。

   半年时间过去了，我读了几本他推荐适合我读的书，朗诵和写作水平在全年级也出名了。由于每天去洋叔叔那里读书时间短，我与他交谈的很少，除了知道他是北京来延长的插队知青，再一无所知，更不敢给任何人讲这样读书的事情。他经常叮嘱我：“这些书很多在当时都是禁书，千万不要张扬。”

   我很怕失去这个读书的机会，所以不敢告诉任何人。记得洋叔叔很爱惜那些书，每次都是他亲自从书架上拿给我，我从来没有动过他的书架。在那个物资匮乏，连学生课本都无法正常供给的年代，能有这样的赏赐，我心里既满足又感激。

   渐渐地，我读懂了李白的孤傲、杜甫的苦吟、曹雪芹的梦中泪，读懂了一些人世间的真理和历史的哀怨。

   就这样，在我踏上漫漫人生旅途中，我在那个“精神家园”里，吮吸着书的精神食粮，吮吸知识的甘霖，并努力将其消化吸收。

   我变成了一个读书的“瘾君子”。但是，人言可畏，好景不长。有一天，我读完书，一边兴致勃勃地想着书里的语言和故事，一边跳跳蹦蹦地回到家里时，却看见母亲阴沉着脸，非常严厉地吼着我：“站端正！”并用手指头狠狠戳着我的脑门问：“你每天跑到人家一个大男人家里干啥?我的脸面都让你丢尽了!”紧接着,擀面杖像雨点一样落在我身上。没有掉一滴眼泪的我，很难理解母亲当时的言行，只告诉她，我去看书有错吗？没想到，这话让一向爱面子的母亲又增添了几分愤怒，她边打我边说：“学校的书那么多，你不好好读，跑到人家家里读的啥书？真是犯贱！再嘴硬，看我打死你！”

   一场毒打断了我的读书缘，我不敢向母亲祈求，更不敢去洋叔叔那里了。但是，已经有了读书瘾的我，终于按捺不住读书的情绪，最终还是违背了母亲，看见一段时间风平浪静，又偷偷去找那位洋叔叔了。他看到沮丧的我，就问我为什么这段时间不来看书了，我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只是急切地请求洋叔叔能先借我几本书读，但是洋叔叔考虑到他的书不能外传，执意不肯。我没有办法，只能一边流着泪一边诉说了事情的原委。洋叔叔用手轻轻地抹去我脸上的泪水，淡淡地笑笑说：“太世俗了！”

   当时，我根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但是他很明白很理解我的心思，就勉强答应我，借书可以，绝对要在家里读，不能拿到学校。就这样，我如愿以偿，借到了一套《红楼梦》。

   在那穷困的年代 ，书已经就像我的红颜知己，他们随时随地都能知道我在想什么，而我的朋友们却不知道。书就像另一个我，在我无聊的时候逗我玩；当我伤心时安慰我。为得到以读书为快乐的权利，所付出的只有在追忆起时，才能感到其中的代价。

   由于爱读书，读书难，就更加引诱了我的读书兴趣，最终我违背了洋叔叔的意思，把书拿到学校，利用自习课阅读，又闯下了大祸。班主任在窗外查自习课，把我百般恳求借来的书收走不算，还要我写检查，并告诉我：“认识不够就开除学籍。”像现在写文章一样，我用了三天三夜才写好了检查，交给班主任后，再也没有追究，但那套书却迟迟不能到手。我天天想着那几本书，心里忐忑不安。

   一九七八年，粉碎“四人帮”后不久，班主任终于双手捧着书走到我面前说：“书还给你，那几本再让我看看。”

我终于可以公开读书，读自己喜欢的小说、散文、诗集了。当我欣喜若狂地跑到“洋叔叔”那里，却吃了闭门羹，四处打听，才知他已经调回北京了。遗憾的是，我再也没有能还上他珍爱的书籍。

   那个年代，虽然没有读出“大雪拥门读禁书”的雅士境界，也没有看到“书中自有黄金屋”的真谛，但渴望读书的艰难过程，却给我留下了刻骨铭心的记忆。

  “读书数年必有好处。”如今，我们的读书空间越来越大，书籍越来越丰富。通过坚持多年读书写作，我现在已是陕西省作协会员，延安市作协会员。2016年被评为全国书香三八“书香天使”，其中两篇作品获得陕西省“书香三八”征文比赛一等奖，一篇作品获得全国“书香三八”征文比赛二等奖，著有个人文集《村里明月》。

   如今，我们可以每天徜徉在书的海洋里，每时每刻被书所熏陶的心田里荡漾着一片葱郁祥和。书是老师，是航标，它伴我走过青春，走到现在。回忆当年读书的情景，使我深深感到，只有艰难和磨砺，才使我敢直面人生，才使我在今天的旅途上懈怠时，产生无穷无尽的力量，这是读书给我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