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等了二十分钟，车还是没有来，我不忍直视“易公交”来车的位置，反正车迟早会来。
现在是20点39分，末班车是21点半，尚早。傍边的一位大姐来回地走动，不时焦急地伸长脖子向来车方向张望。这并不打紧：一对小情侣在候车椅上相依着，慢悠悠地吸着冰镇饮料。
车终于来了。山那边爬过来一团乌云：可不是吗，车上黑压压的人。17点是正常行政班下班，这个点应该是出来遛弯喝茶、商场下班、偶然加班回家的人。
没有人下车，司机拿下话筒：往后走，后面下了！再挤挤，下班高峰期。是呀！再等一趟起码20分钟，再说下一趟也不保能宽松。大姐抢先站在前门等待司机开门，门口的玻璃清晰看见三个人站在上车台阶上。
大家再等等，等前边往后走了，腾出点空间。后面的小情侣腻歪着，懒得站起身，看样子是不准备坐公交了。他们不想浪费时间，要浪费也要在咖啡厅的高脚椅上，在宽阔的街道上，才不要挤公交。
终于爬上了公交车，最后一个登上车的人站在开车师傅跟前，问：这是末班车吗？
我感觉他带有责怪的口气，司机连正眼也没看，他的眼前就是星辰，是大海，他太了解乘客的心理，太熟悉每个时段、每个站点的运行状况，好比他手上的掌纹。只见他不紧不慢地说：后边还有两班车了。
七月的暑气在这时开始向上蒸腾，空调车只是个名称，只有窗口的乘客才有此感觉和殊荣，我站在中间，感觉已入锅，烩面的气氛在翻滚。汗味、香水味、口香糖味、花露水味等等应有尽有；拖鞋、高跟凉鞋、运动鞋、黄胶鞋在地板上面面相觑；双肩包与防晒服的大檐帽在主人的背后私会；白色短袖与蕾丝泡泡裙真正的擦肩而过；语音聊天、小视频、打游戏各种声音此起彼伏。
马路上车水马龙，街面上熙熙攘攘，霓虹灯频闪，理发馆彩灯旋转，而车上大家一动不动，要是冬天挤在一起那叫抱团取暖，夏天挤在一起那叫个刺猬聚会。我努力往后挤，虽然遭到不少的白眼，终于站到后排的高台上俯视苍生：看小说的人静默中，睡觉的人梦回童年，看风景的人若有所思，翻视频的人表情木讷，打游戏的人面孔紧张到狰狞，只有带安全帽的农民工大哥毅然决然地挺立，像个士兵，黝黑的脸带着几分倦意。
“再往后挤挤，大家都是打工人，体谅一下，这站上了人，下站不上了！”司机师傅既然都这么说了，大家努力向后挤了挤，好像上来两三人。车子直奔下一站，真的没有开前门，后门开了半天没有人下，突然窜上来一个阿姨，司机正准备恼火，阿姨几个健步挤到前面，让人刷一下卡：老年卡。我看着阿姨板直廋小的样子，开始怀疑我的眼神。车又开始启动，站台上一堆人只能望车兴叹，目送我们远去。
这是新城通往旧城的交通要道，过了下班高峰期依然人山人海，刚加速又要减速到站停留，特别浪费时间，看来不是所有的人可以随便打出租。
终于开始下新城，风能发电的路灯、低矮的行道树，快速地在玻璃窗前闪过，新城的建筑物渐渐转移到我的视线上部。车停了，新城被定格：它袒露在平坦广阔的塬上，蓝天之下。
转过一道弯，下了个长长的缓坡，进入“丛林”之中：车子被两排高大的槐树簇拥着。眼下，四面群山环绕，高低不等的住宅楼又躺在大山的怀中。我心里瞬时间颤动起来：这好比路边夜市的味道，鱼熟悉海的味道，那种情感是回归？是感激？是思念？是感慨？或者都不是。
此时，公交车下了不少人，明显有了些空间，站在门口的胖大叔终于舒了口气。前面有人给一个抱孩子的大姐让了座，小女孩用稚气、纯粹发嗲的声调说：“谢谢叔叔！”我开始注意这个倒坐在妈妈腿上的小女孩，眼睛大的出奇，眨巴眨巴地，怯生生看着后面的人，细嫩的头发因为出了汗，一绺一绺的贴在脸上，小脸绯红如霞，黏在妈妈的胳膊上。还有两个穿黑短袖胸前有国旗的教练站在一起聊着，身后站着一个穿舞蹈服的姑娘，大概是舞蹈老师吧。看着他们年龄、职业、身材都那么地般配，如果他们某个人一转身：会不会算邂逅，会不会心动？
突然身后传来咯咯咯的笑声，我扭过头，原来是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带耳机看视频，他也抬头看见了我，我赶紧回正，原来大家都习以为常，根本没有人惊奇地扭头看他。我想起网络上流行的段子：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是别人。我再也不敢回头看，只听见他母亲的责骂声。
车还是缓缓地走，老城街道上人多车多门面也多，我数着理发店、超市、药店、餐厅、蛋糕店、饮品店等等，也有锁着的门上格外刺眼地写着：此房出租或转让。到了中心街就更慢了，慢的呀让人绝望，我们的速度啊，拄登山杖的老人可以嘲笑，最不可饶恕的是小短腿的沙皮犬都跑在我们前面，用愁眉不展的眼神回头嘲笑！
后来又跳上车的是一群初中生，有男有女，估计放假了约出来玩，这下车厢热闹起来了，像一群叽叽喳喳的麻雀，仔细听，有很多新词：芭比Q了、破防、盘他、我信你个鬼……怪我脑容量有限，一下子根本记不住那么多。
车继续向前行进，人陆陆续续下车，车刚又启动，一位年轻人从我身后挤过去，拍着车门要下车，几步跑过车头，顿了一下，又飞快地横穿马路，我从窗户上看他跳上反向的同一路车。
或许他睡着了，或许他处理了手头的事，也可能是娱乐过头，他飞奔的样子，不用去取笑他，某天你急着上班的样子也是这样狼狈！我们作为城市的建设者、创业者，也是城市变迁的见证者，在各行各业平凡的岗位上，拖着疲惫的身心，满负荷地工作，好比现在这趟公交车。
我在想，人生就像一趟不知道什么时间到站的公交车，一直缓缓地向前，不断地送走下车的人，迎接上车的人。
人生就是不断错过的公交车，错过的人，错过的风景，错过的机会，悲欢离合不是结果，只是一个完美的逗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