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是七月中旬的事情了，大早上的，客车还没彻底进村就看到村口有个黑瘦的男人圪蹴着，左手夹着一根软延安，右手拎着一瓶白醋，看到客车进村了，缓缓站起身来，拍拍屁股后的土，不躲扬起来的黄尘，也不说话，眯着眼睛冲着客车上的笑着。
父亲近两年笑的次数多了，记得小时候那会看父亲皮肤黝黑，绷着脸，沉默寡言，特别严肃。车门一开，父亲扔掉左手的烟头，习惯性地接过我的背包，特别自然地斜挂在自己肩膀上，冲着司机打了个招呼，然后一声不吭地往家的方向走着，我在后面跟着，那会儿正有工队在我们村修路，黄尘溅的到处都是。
“大，没起地里吗？”我问。
“你妈说你回来，就没起，后晌的。”
“大，咋还买白醋了？”我又问。
“你妈说你爱吃，窑里怕不够。”
父亲没有回头，在前面回答着我，我两一前一后走着，父亲因为是家里的老大，受苦受的特别早，个子就没怎么长起来，所以显得又瘦又矮。看着父亲的背影，恍惚间想起，我上初中时每个礼拜回家，父亲也是这样接我，只是那时我还和他一般高，这会儿我已经成大小伙子了，而父亲也老了许多，头发已是花白。
院子门一开，母亲掀起门帘快步迎了上来，一脸喜悦，手上还沾着面粉，估摸着我快回来了，正在灶台上做饭呢。
母亲做的我爱吃的烙馍馍，炒了一个洋芋丝，腌的青柿子，熬了多半盆的花生豆米汤，其实早上我才吃过饭，但是还是忍不住吃了两张馍馍，母亲一个劲的让我多吃点，我印象里我每次回来母亲都说我瘦了，其实近两年我胖了快二十来斤。
“大，吃完饭我给你把头发染一染！”我端着米汤喝了一口，看着我父亲说道。
“你看你这人，娃和你说话呢，你咋不说话了？”父亲久久不作答，母亲接了一个话茬。
许久。
“吃了再看，后晌还要给苹果树上化肥呢。”父亲也不说答应还是不答应，圪蹴在饭桌旁，撕了一块烙馍馍放进了嘴里。
饭后没能给父亲染成头发，上了一趟厕所回来，父亲看邻家打麻将去了，他就这点爱好。
晌午睡觉起来，母亲帮着婶子家包粽子去了，我便和父亲一起去了地里。父亲开拖拉机的技术不是特别熟练，加上村里头修路，所以开的很慢，一路上遇到村上的长辈，我不断的打招呼问好，父亲不说话开着拖拉机，不过感觉得到父亲心情不错。
那天天挺好，太阳不毒，因为我从小身体不是很好，所以没怎么在地里受苦，父亲一边在前面苹果树下刨坑，一边指导我上化肥和埋坑，多半时候都是父亲在忙，我在帮忙撒化肥，忙了一个多小时，父亲可能累了，把老䦆放在一边，圪蹴在地里点了一根软延安，悠悠地抽了起来，因为长期抽烟的缘故，父亲的牙齿有点黄。
“熬了么？歇一歇。”父亲左手夹着烟，伸到嘴里深深地吸了一口，眼睛眯起来，看着我说。
“嗯，不熬。”
“咋个？谈哈对象了么？”父亲抬头看了看远处，视线收回来，圪蹴在地头，嘬了一口烟，然后带点笑意问我。
“哦，还么有嘛..”我有点尴尬地看向父亲，阳光下父亲黝黑的额头上已经满是皱纹。
“那要抓紧谈了，我和你妈岁数也越来越大了。”父亲撇了烟头，拍拍屁股上的土，语重心长地冲我说着。
“哦，遇到合适的就谈。”我回答着。
“上次你微信发的那个女娃娃是谁了？”父亲似乎有些不死心，继续问着。
“一个朋友的妹妹，人家有对象呢。”我一边回忆，一边说着。
“不管和谁谈，要好好对人家女娃娃了。”父亲嘱咐道。
“晓得了。”我往刨好的坑里撒了一把化肥，点头应声。
......
那个下午和父亲聊了很多。今年苹果繁细、母亲身体情况、我毕业出来有什么打算等。近两年光景好了很多，父亲也乐意和我多说几句，我挺开心的，只是回来发现父母都老了许多，心里不由的难受。一直到天快黑了，父亲开始催促让我先回去，帮忙给母亲做饭。
家到苹果地里不是很远，十来分钟的路程，到家母亲已经开始做饭了。父亲那晚回来的很晚，而且衣服上弄了一身的土，停好拖拉机父亲把一布袋不知道什么东西塞给了母亲，我给父亲用刷子扫后背，问父亲包里是什么东西，父亲背对着我，也不说话。
第二天早上起来时，炕上已经不见父亲的人影了，母亲给我蒸了一锅金针花馍馍，炒的鸡蛋。我才知道父亲昨晚去前岭山畔上给我去摘金针花去了，想起原来父亲一直记得我爱吃金针菇馍馍，那天早上不知是馍馍刚出锅，还是怎么的，反正吃我的心暖暖的。
吃过饭母亲送我去等车，刚出路口，就看到村头圪蹴着一个男人，皮肤黝黑，左手夹着一根软延安，看到我和母亲出来了，缓缓站起身来，拍拍屁股后的土，也不说话，眯着眼睛冲着我笑着。才想起，可能他也在等车吧，嗯！替儿子等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