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偶遇初中老同学，闲聊中，得知表哥因车祸而大脑伤残，失去记忆。我心中陡增几份伤感。
上初中时，表哥比我低一级，我们都是跑灶生（早上到校上课，晚上回家自习），经常在一起上学，一起回家，形影不离，成为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初二那年五月，乡上唱三天大戏，表哥找我商议，利用学校下午放假看戏时间，到戏场卖水，挣点钱买书本。我当时有些顾虑，啥都没有，怎么卖。再说，那么多同学怎好意思。表哥似乎看出我的心思，软硬兼施，直到我降服。
第二天，课一上完，他就急着来到我的教室外，数学老师正在讲题，他就不停地招手示意，我心神不宁，那十分钟感觉好长好长。说实在的，当时我想他只是说说而已，谁知他真的行动了，我真有些不想去的感觉。老师刚走出教室，他就窜到我的座位前，拉我欲走。我急忙收拾好书本，匆匆加入到看戏队伍中。来到戏场，看戏的人黑压压的一片，真够热闹。本来刘家河乡就不大，但人倒不少，而且认识的人也不少。他指着戏场后靠墙的一个空地说：“桌子就放在这。”我说：“你真的干吗，咱们可是什么也没有！”他说：“没事，一切都会有的。”于是，他拉我到河边捡到一块比较平整的大石头。我一边抬，一边嘀咕，这哪行啊。他不顾这些，连拉带扯硬是把石头抬到戏场。他又迅速地四处找了些小石头，几下就垒好了腿子，然后一把抱起大石头一放，一边的腿子由于挤压过重倒了。这时，他又拉我一把，让我抬着石头，他又把腿子整理起来，轻轻一放，用手在上面狠狠地压了压，稳稳当当。他一边看着我笑着说：“姑舅，你看咋样？”一边用捡到的废纸擦试着桌面，然后从挎包中掏出叠放整齐的塑料布，用力在空中甩了几甩，铺在石桌上。别说，还真像个桌子。再将事先准备好的两个玻璃杯放上，气氛就更不一样了。基础条件有了，可关键的水怎么来？他让我照摊，自己又跑到集上亲戚家借来水桶，从水井中担着一担水来到戏场。打开挎包，拿出糖精撒在桶里，经过几次尝试后，用喝水的铁缸子舀着倒进玻璃杯，并开始大叫：“卖水啦，卖水啦！”此时，我觉得更加羞涩，脸涨得通红，急忙低头躲在墙角，生怕熟人看见笑话。说实话，当时真恨不得钻在地缝中。表哥一边招呼着摊子，一边给我招手说：“姑舅，快过来，怕什么，招呼招呼，我要出去。”看到表哥那从容的表情和娴熟的动作，我慢慢地挪动着脚步，将就着站在他跟前。低低地说：“你又要干什么，这不是都有了吗？我一个照不了。”表哥笑着说：“我哪儿也不去，就是让你站在我跟前，慢慢地适应。”
炎热的陕北夏季，晴空万里，太阳像火球一样烘烤着人们。临近中午，路边河旁的小树也被烤晒得垂头低脑，静静地期盼和等待着微风的光临。再加之戏场又在毫无遮阳的露天下，人来人往，流动性大，尘土飞扬，让人心火缭乱，口干舌燥。这也许就是老天的恩赐和偏爱，二分钱一杯，喝水的人熙熙攘攘，接连不断。此时，表哥笑逐颜开，热情地接待每一位来客。有时喝水人没零钱或找不开，就干脆不要，送个顺水人情，半天下来收入不错，除过我俩吃饭，还长出不少。但究竟长出多少，我从不过问。到了晚上收摊子，他才笑着说：“姑舅，我看你就是爱面子思想严重，怕同学笑欢，更怕女同学笑欢吧！”我的脸又一次涨得通红，羞愧难当，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低头一笑了之。
第二天中午，瓦蓝的天空中有丝丝白云飘过，空气似乎凝固了一样，没有一丝风，呛人的黄土一浪高似一浪，喝水的人应接不暇，并在桌前排起了长队。此时的表哥端着缸子，不停地倒着水，笑容可掬地接待着每一位来宾，我的心里也产生了几份从未有过的快感。就在这时，桶主人来要桶。说他家在东头也摆个水摊，一担水桶倒不转。没办法，我只好跑步回到学校，拿上教室里的桶和壶，不顾满头大汗，飞奔到戏场，把水桶一换，马上将桶送还给主人。来到戏场东边，桶主人忙招手示意，我走过去一看，人家摊子好大气。头上撑着布帐篷，地上摆着大木桌，四周还配着小靠椅，桌上放着一大堆水杯，杯子里装着五颜六色的糖水，上面还用玻璃方片盖着，十分引人。再看那照摊人，手里拿着把大扇子，不停地摇着，桌旁放在一个大洋瓷碗，来人先投币，后喝水。每“嘣”的一声，主人看一次杯子，添一次水。若是纸币，主人一收就放进胸前的包里，随手从碗里拿起硬币找零。表情从容，动作娴熟，充满自信，着实让人羡慕。
一天、两天、三天，就这样匆匆而过，熟悉的、陌生的，见多了就不以为奇，起初那种害羞的感觉也渐渐消失，随之产生的是劳动后的喜悦和快乐。说实话，钱多钱少无所谓，敢于锻炼在戏场卖水难能可贵。最后表哥一算账，分给我一块八毛钱。我不要，他硬塞给我，也就罢了。说实在的，在八十年代初期，一块八毛钱，可真了不起，能办许多事。
正在我美滋滋地享受劳动带来的喜悦时，课间，几个同学围过来拿着二分钱要卖水喝，嘲笑，挑逗，羞辱，当时我十分气愤，就和他们大吵起来。这时，班主任老师走上讲台，恨恨地批评了那三个同学，并在班上表扬了我，还要把我的事情报给学校，让学校评什么“勤工俭学”优秀学生。尽管后来再三解释是表哥出的主意，他实干，我只是跑跑腿，帮帮忙而已。可学校还是把我评为先进，并在全校大会上进行了表彰。
这件事让我感受到劳动的乐趣和快感，更让我走出了狭隘的学生生活，改变了以往束缚已久的陈旧观念，懂得了社会生活的艰难和人生价值的所在，进而培养了自食其力的思想意识和敢于创新的拼搏精神。
“不积跬步，无以致千里”，就是这次盲目的行动，使我心中产生了一种无名的力量，促使我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向大学的校门，彻底改变了自己的人生轨迹……
感谢表哥，并祈盼他能早日摆脱病魔，健康快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