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路,南北走,出门碰见个人咬狗,拿起狗来打砖头,砖头它咬了我的手”---头一次听到这个“颠倒倒”话是在夏日外婆家的大门洞里。月影里,表兄弟、表姐妹几个呜儿喊叫、追逐打闹淘的不行,外婆就把我们喊在大门洞里,笑呵呵地教我们这个“颠倒倒”话。几个顽童反复学说,对这正话反说中的戏谑效果很是感兴趣。
正话反说,或者把一些毫无关联的事物现象进行莫名其妙的组合串联或人为歪曲,以达到搞笑或讽刺目的的方式,用现代的词语该称作--无厘头。儿时的乡村,有太多这样的无厘头活跃着人们的精神,滋润着人们的生活。
窑背上是谁?
刘大锤。
你咋不哈(方言,下)来?
哈来怕你的狗咬哩。
你咋不撼(方言,拿或用)把把子(方言,木棍)打?
把把子挑的我烂皮袄。
你咋不穿上?
穿上虱咬哩。
你咋不让你老婆寻?
老婆倒尿让狼叼走了。
你咋不撵去?
撵迟了,撵回来一条烂裤裤,跑到河里洗裤裤,蛤蟆尿到我的当肚肚。
儿时,我们和大伯一家同院。大哥和二哥时常你一句,他一句的对答这个笑人的段子,我听的高兴,就“七断八圪节”的跟着傻咧咧,却一时半会儿不得要领,哥哥们就乐为人师,一遍遍不厌其烦地揪住我传授。这时候我妈(村办学校的教师)就会放下手头正批改着的作业从窑里出来呵斥我们:你兄弟几个不学点好,见天价磨牙耍嘴,都皮痒了是吧?说着,顺手就抄起扫帚把子紧走几步过来佯装要打,哥几个“滴溜”弯转身子,嘻嘻哈哈各自逃掉。
村里有新平、爱平俩兄弟,都成了家,实实在在务弄庄稼过日子。不知谁就给编排出“新平看着爱平婆姨亲”的暧昧故事,这下可不得了了,只要这兄弟俩或他俩的媳妇一露面,就有一群捣蛋鬼跟着喊叫:“洋远志根,枸杞子根,新平看着爱平婆姨亲!”--喊叫的此起彼伏,一浪一浪。这兄弟俩人实在,只脸一红倒也受了,可是俩媳妇不愿意了,因为乡村里有大伯子和弟媳妇“授受不亲”的讲究,于是,某日被“新平看着亲”的爱平媳妇就气呼呼地找到了小学校向老师反映,捣蛋鬼们遂被老师挨个修理一番。可是,捣蛋鬼们的事情没有这么了结的。爱平媳妇“告状老婆子”的行径被顽童们所不齿,于是,再碰到她就有了更过火的内容:“爱平婆姨,躺在河里,奶头端扎,新平猛压”……
几个后生围住一个乖顺的碎娃发问:“梦葫芦梦,梦葫芦梦,你姨夫的挑担(方言,连襟)你叫甚?嗯,你叫甚?”碎娃挠头一想,脱口说:“爸爸”,这下好了,后生们齐声应答—哎!然后嘶声大笑、顿足捶胸,感觉占尽了便宜。
四婶俩口子都是洋相人。下地收秋,四婶拔出萝卜带出泥,萝卜在裤腰上蹭蹭,一边用手揉着萝卜根剥皮,一边叨叨:“萝卜,萝卜利皮皮,南河有你个妻姨姨”,然后嘎嚓、嘎嚓大嚼起剥了皮的萝卜。四叔悄悄摸过来照她屁股掼一把说,吃了萝卜肯放屁,馋口老婆你操心。不成想,四婶屁股一撅,真努出一串屁来,跟着绕个链子嘴:“老大放了个屁,打的老二不出气,老三抬,老四埋,老五、老六走上台,老七、老八穿花鞋(方言念“孩”),老九瞅,老十哭的唉—圪逮逮“。
袁相贤是乡上来的蹲点干部,吊儿郎当,游手好闲,没什么作为,村人就顺口溜他:“袁相贤,不向前,背着铺盖捻线线”。“不向前”好理解,可是“背着铺盖捻线线”咋解释?我至今弄不明白,估计老袁也是一头雾水吧?
天爷爷(家乡方言将“爷爷”念作“牙牙”)
倒车车(此处“车”念“岔”)
牛推碨(方言,石磨)
驴卧哈(方言,下)
媳妇子担水汉坐哈
这是要讲什么?--我常是在夏日晚上纳凉的院子里赖在奶奶怀里听她叨叨这个段子,于是望着浩瀚神秘的夜空和满天的星斗,就觉得前两句似在揭示宇宙运转的规律,至于后边的“牛推碨……”则是无厘头的说道吧。
山鸡,山鸡咕咕呱
把我驮到婆婆家
婆婆外爷都不在
妗子把我接回家
妗子给我做饭哩
我帮妗子烧火哩
异想天开,貌似“合情合理”的一段顺口溜,突然一转,就无厘头了---
妗子揉面哩
我嫌妗子的手曹(方言,脏)哩
我把妗子脑(方言,头)打烂
妗子把我的鞋揹(方言,撕或扯)烂
你看,好端端的居然就干上了,还“犯上作乱”打了“舅舅的老婆”,这可不得了,可是,大概是“意识”到了这一点,话一转复又“合情合理”---
我给妗子揉脑哩
妗子给我补鞋哩
你说,这都是些什么呀?---这就是乡村里的无厘头,滑稽、风趣甚至透着点“二百五”的味道,却似一个伸向胳肢窝的调皮的手,对着沉闷、乏味的生活挠上那么一挠。
多少年过去了,那些当年俏皮的“下里巴人”的胡说八道,每每想起来,依旧在耳畔活色生香,依旧似是而非的牵动着某根敏感的神经,使得一丝快意夹杂着些许莫名的失落丝丝掠过被所谓的“阳春白雪”所蒙蔽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