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10日 星期六 晴
来戈壁已有些日子了，一个问题困扰着我。为什么荒凉的戈壁滩上都是河南人在这里开矿呢？其他省份的人难道没有发现戈壁滩上的商机和这里蕴藏着的难以计量的财富?
有一天，我问沈亚杰：“为什么这里全是你们河南人？”他说：“就在这片戈壁滩上，我们县有一个人在这里开矿，在一次开采矿石中，一炮炸出一颗狗头金来，这可是万载难逢的呀！你不知道，那狗头金的形状和狗头一模一样，头、鼻子、眼睛、耳朵完全一样，只是和真正的狗头比起来略微小一些，比人的拳头能大一些。这是经过几十万甚至上百万年才能形成的金子，不需要加工提炼，含金纯度达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这可是无价之宝。那人得到狗头金后就不再开矿了，过起了别人望尘莫及的生活。这条新闻上了《河南日报》头版头条，曾经轰动一时。还有一个消息是一个河南的年轻后生在戈壁滩上打工，在一次闲逛时捡到一块‘中国地形图’的金子，这也是价值连城的艺术珍品，这个人最后在郑州买了别墅，购了豪车。这些消息传的纷纷扬扬，我们老家的人们都把希望寄托在这片荒凉土地上，都在做着发财的美梦，都在寻找着黄橙橙的金子，都希望通过金子实现人生的理想和抱负。有多少人在守株待兔，有多少人因此破产。就拿咱们的老板黄金玉来说，他并不是大老板，真正的大老板是黄宝玉，他在克拉玛依市工作，在这里投资了三十多万，才获得开采权。黄金玉是他弟弟，被派来管理运营。能在泥沙中提取和提炼金子，我们的经济效益在这里所有的私营金矿中是最好的……”
奇特的艺术珍品是自然造化的奇迹。一个个关于金子的传奇故事，让多少人梦断戈壁滩。多少人存在侥幸的心理，希望自己也能像这两位幸运者一样得到命运的青睐，于是把空洞的希望寄托在这片飞沙走石的土地上。 然而，在这世界上不劳而获的东西实在太少。
5月16日 晴 星期五
几天开着四轮头在戈壁滩上乱蹦，车斗放在地窝子东边的空地上。黄金玉叫他拉矿石，他开着四轮头叫我帮忙连接一下车斗。 说好我叫他退他就退，我右手托着三角形的铁管焊接的连接环，左手拿着比拇指还粗的铁销子，我刚托起连接环，他就往后倒退，一下把我右手的无名指夹住，我痛得直喊：“往前走，往前走，把我手夹住了！”他开着车头往前走了两米，就停下来察看，我的手指已经血肉模糊，指甲被撕开，只连接着很小的一部分。“快到地窝子里，先把血止住再说。”他说着拉我来到地窝子，申小阳看到赶紧从面袋里舀出半瓢白面，倒在受伤的地方，血止住了，我就坐四轮头到硌矿简单的包扎了一下。几天来我都不能干活，生怕受伤部位发炎。每天在戈壁滩上闲溜，前响我溜达时碰见一条一尺来长的小白蛇，令我奇怪的是它也没有尾巴。我在罗门沟时见到的那只小老鼠也没有尾巴，以此类推，是不是戈壁上所有的老鼠和蛇都没有尾巴？我心里在揣测着，但再也没见过第二只老鼠。
有一丛柠条开着一串串黄花，花香宜人。记得童年的时候，家里缺衣少吃，我们经常把黄花摘下来，母亲把它洗净，用白面和黄花搅拌在一起，蒸在锅里，味道还不错。由于柠条花和洋槐花的形状一样，而洋槐花多了一份甜甜的味道，所以不管是捏饺子还是捏包子，我觉得黄花比洋槐花更好一些。我来到半山腰，发现许多野葱，它比家葱低矮短细，放在嘴里嚼嚼依然有一些葱的辣味。再往前走了几步，有三棵大芸在砂石中笔直地挺立着，一点也看不出它在戈壁滩上因干旱而呈现出虚弱不堪的样子，它浑身开满了紫色的小花，在戈壁滩上非常引人注目。黄金玉说这是名贵中药材，学名叫肉苁蓉，是治疗男性疾病的良药，听说能滋阴壮阳。一个新植物的发现才让我知道戈壁滩上并不是我心中想的那样植物稀疏，也不像我猜测的那样只有大雕。我曾亲眼看见黄金玉抓过一只雪鸡，被养在一只小巧的鸟笼里，听说是高级补品。并不是戈壁不可爱，而是你没有发现它可爱的地方。
晚上发现手指发炎化脓，只能明天到硌矿坐班车去克拉玛依市职工医院处理伤口了。
5月17日 星期六 晴
我又回到四爷家里，再一次住进铺着红地毯的卧室。这是刘凤小姑的卧室，床下全是一捆又一捆还没撕开包装的书籍。她自学考进湖北武汉大学现代汉语语言系，毕业后在克拉玛依市电视台工作，后来又调往乌鲁木齐市电视台，最后成了《新疆日报》报社记者兼作家，一篇报告文学《油龙旋起世纪风》曾获得过新疆省报告文学一等奖。她的《西域之火》一书主要写了克拉玛依石油工人的工作、学习、生活，也有对石油事业的执着追求，在婚姻家庭和生活中把石油工人的恩爱情仇，家庭和事业的矛盾刻画得淋漓尽致。
由于小姑经常不在家，这间卧室就成了我暂时休息的地方。今天一吃过早饭，我就坐二路公交车到克拉玛依市油田职工医院对伤口进行敷药处理。上午在市区新华书店度过， 看了两小时书，出来的时候买了几本欧美文学名著。回来后四爷和四奶询问我戈壁滩的工作情况，我一一给他老人家做了详细汇报。午饭很丰盛，我和四爷一大家子人聚在一起吃手抓羊肉。这是我第一次吃手抓羊肉，味道还不错。
克拉玛依市是一座戈壁滩上的城市，也是一座年轻的现代化城市，市区居住二十多万人，楼房也不高，最高就是七层。由数百个新村组成，比如光明新村、韶山新村、北极新村、凤凰新村……等等。这里的社会治安非常好，没有打架斗殴现象，也没有在街上大吵大骂现象，市民的素质都很高。之前就有人告诉我说：“进入乌鲁木齐市就进入了社会主义社会，到了克拉玛依市就进入了共产主义社会。”
四爷在指挥瓦子街战役时被大炮震聋了耳朵，于是就到永坪医院治疗，痊愈后任永坪医院书记。一九五四年国家西部开发，就以解放军代表的名义进入克拉玛依市，任克拉玛依市油田总医院书记直到退休。他的功劳不仅仅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上，还为中国西部大开发的石油工业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但延长县志上对他只是提了一下，延长很少有人知道他经历过什么，做出过什么贡献。
吃过晚饭，三叔刘光德拉着我去市露天舞场跳舞。进到舞场，只见彩色的霓虹灯不停地旋转，几百对跳舞的人在音乐的伴奏下翩翩起舞。我俩匆忙下场，却跟不上节奏，不是把这个人碰了，就是把那个人碰了，只能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实在无法再继续下去了，我们只能退出舞场，站在旁边观看。唉！真笨，连个交际舞都不会跳。
5月18日 星期天 晴
我来到克拉玛依市汽车北站打问有没有到硌矿的班车，幸好十点发车，现在正七点，还有三个小时。在回四爷家的路上，看到他从老干局出来，手里拿着厚厚的一沓报纸，我叫了一声：“四爷。”他回头一看是我，就问：“有车没有？”我兴冲冲地说：“有。”吃过早饭在客厅和他们老两口拉了一些家常，九点半准时从车站出发。 汽车一路颠簸，戈壁滩上此时也是绿意盎然，许多叫不上名字的野草枝繁叶茂，给人一种积极向上的精神斗志。这么干旱的地方，它们是怎样从石头缝中吸收营养和水份的？我对它们顽强的生命力肃然起敬。
到硌矿时已是下午的七点十五，肚子早就饿得抗议了。我坐在戈壁滩上唯一的饭店里，要了一瓶啤酒和一盘新疆的大盘鸡拌面。吃饱喝足后，太阳眼看就要下山了，这里又没有旅店。听服务员说这里离碾子房不远，向西走近路半小时就到了。在戈壁滩上我有两怕：一怕迷路；二怕狼群。听说狼怕哨子，临走时专门买了一只口哨以备急用，现在方向已经明确了，就是怎么对付狼的问题。万一吹哨不管用，只能拼命一搏了。
饭店里的人对黄宝玉和黄金玉弟兄两都很熟悉，看来他们经常来这里吃饭。焦配熊就是饭店老板，听说我是黄金玉的工人，立刻热情了许多，给我找来一根两米长的木棍，我一看挺结实的，就壮着胆子独自穿行在隔壁滩上。 第一次一个人在戈壁滩上穿行，心里还是有点焦虑不安，因为眼看着太阳就要落下山，碾子房还看不到影子。如果他们的话不正确我该怎么办？遇到狼又该怎么办？虽然这里是冬牧场，狼随羊迁，但是在碾子房值夜班时，狼的嚎叫从没中断过，这又作何解释。我加快了步伐。在一个山坳里，我看见十几只黄羊在吃草，在夕阳余晖的照射下，黄羊一身金黄色皮毛，看上去非常漂亮，它和普通山羊大小差不多，四腿矫健有力，善于跳跃奔跑，每小时可以跑一百多公里，即使骑摩托车要撵上它也得三个多小时，不愧是戈壁滩上的长跑冠军。这些黄羊有的拿前蹄刨土，有竖起耳朵仔细聆听周围的动静。我的老家在陕北黄土高原，没有见过这些异兽，今天有幸遇见，大饱眼福。这些温顺乖巧的野生动物，我心里还是非常喜欢它们的。它们的存在让这片大戈壁充满了希望，充满了可爱，也充满了期待。
我不敢停留太久，因为太阳已没入西山，戈壁逐渐暗了下来。铁脑袋，麻杆腿，纸糊腰。这是我进戈壁滩打工时工友对我讲的狼的身体结构和弱点。如果我和狼发生冲突，我主要攻击它的腰部，其次是腿部，最后才是头部。 天越黑我心里越是着急，前行的速度越来越快，到点灯前必须赶到碾子房。当我爬上一座山头往前面一望，心里不由得狂喜，高大的碾子房就二百多米远地方，我们的地窝子和前面那个空油罐清晰可见。
5月23日 星期五 晴
随着时间流逝，我们和北边金矿的工人也逐渐熟识起来，关系也越来越亲密，一没事就相互串门，就像一家人似的在这里瞅瞅，那里瞧瞧，还用鼻子嗅嗅，看有没有好吃的东西藏着，只要是看见或闻见，定要翻出来吃个干净。 我吃过早饭，无事可干，就翻开《隋唐演义》看起来。“刘德华在不在？刘德华在不在？”就听见外面大呼小叫，人声杂乱。大师傅申小阳正端着一盆水往外泼，就说：“我见他在里面看书呢。”我走出地窝子，原来他们都来找我，有杨天德、张兰洲、赵行健、锡贵阳、锡熊军、王二娃。这么多的人找我让我非常纳闷，就笑着迎上去说：“欢迎大家光临寒舍，蓬荜生辉。”我知道在这群人里面杨天德就爱咬文嚼字，我也文雅一把。张兰洲是个急性子，见我就说：“咱们这里的工人们都说你是从陕北延安来的，陕北民歌可是在星光大道上唱红了。那语言，那唱腔真是绝了。我们来这里就是听你唱陕北民歌的。”我连忙说：“对不起，实在对不起，我不会唱，我真不会唱歌！”“不会唱也得唱，哪怕哼上几句也无妨。我们倾巢出动就是为了听你唱歌，看你好意思拒绝这番热情。”天德说。 我迫于无奈，只能唱了一首《三十里铺》：
“提起个家来家有名，
家住绥德三十里铺村，
四妹子爱见那三哥哥 ，
你是我的知心人。
三十里铺遇大路，
拆了戏台修马路……”
唱着唱着，我想起沈亚杰说：“我的女朋友在县城开理发店，我今年再干一年就回家结婚。”而我，却没有和老家那个她拉过几句心里话，就怕人笑话，当我拉住她的手，说好不分手，如今她却和别人一起走，撂下我一个人……
想到此，我禁不住热泪盈眶。
刚唱完，就听见噼里啪啦的掌声在地窝子里响起：“难怪咱们这里的人叫你刘德华，没想到你居然唱得这么好。我就寻思刘德华这个名字不是你的真名，平时你不言不语的，居然还有这一手，真是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赵行健说，“不行，还得唱一首。”我就又唱了一首《泪蛋蛋抛在沙蒿蒿林”》。
有人把陕北民歌唱到星光大道，有人把陕北民歌唱到亚运会的开幕式上，有人把陕北民歌唱到维也纳蓝色的大厅里，我却把陕北民歌唱到戈壁滩上，虽然免不了跑腔走调，但也给人带来了些许快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