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图来自网络)
初到罗门沟
从克拉玛依市出来,路上只碰到戈壁滩上建起的硌矿,一望无垠的戈壁滩上耸立着五六座楼房,让人感觉到人间烟火仍然眷顾这片让人不寒而栗的世界。北京吉普孤独地在荒无人烟的戈壁上穿行,这是一条孤独的路,通向不可知的地方。光秃秃的山,触目惊心的森森白骨,遍布旷野的石头,给人一种从没有过的失落和悲凉。
汽车停在一个地洞前,同伴们说那就是我们的驻地——地窝子。我从陕北的土窑洞进入了另一个更为原始的洞穴,没有窗户,没有门楣,没有门槛,里面黑黢黢的。阳光只能在路过洞口时才能把光明施舍进地窝子。一踏上这坚实的大地,就不要再奢望岁月静好,不要再奢望绿水青山,不要再奢望花香四季,瓜果飘香。在这大漠戈壁上一缕青烟便是路人的希翼,方圆数百公里一片苍凉,但不谢绝悲欢离合,在匆匆忙忙的日月交替运行中演绎着人生的故事。
有路的地方就有探索的脚步,有路的地方就有创业的故事。就在这片广阔的西北大戈壁上,一群河南人在这里投资,在这里开发矿产资源,在这里打造新天地。机器的吼鸣声打破了荒滩的寂寞,袅袅青烟升腾起人间烟火。来自天南地北的打工人汇聚在这里,铸造自己的发财梦,迎着口外的烈烈疾风,在井下紧握笨重的钻机,后背靠着岩石,前胸紧贴着钻尾,双手紧握钻把,突突的声浪在狭小空间不住的叫嚣。白色的矿石粉末四处飞扬,防尘面具的系带紧紧地绑在脑后,一尺多宽的矿石层伸向遥远的地方。或者是三角形或者是梅花型的钻洞在钻头的旋转中错落有致地衔接在一起。尽管我们采取了防护措施,仍然挡不住矿石粉末的骚扰,从矿洞爬出来,浑身上下就像从白面堆上滚过似的,白衣、白发、白眉、白手、白鞋,又像一个个雪人从风雪归来。喉咙、鼻孔和嘴里全被粉尘侵袭。炸药、导火线和电雷管紧紧链接在一起,只听轰隆一声巨响,一股黑烟从地下升起来,黄金玉的妻弟顺风马上下去查看炸出来的矿石。就这样周而复始地干活,我们握着钻把,旋转的钻头带动旋转的希望,汗水打湿的不是地面,而是生活,是人生的大起大落。
转牧场
中午我正在睡觉,睡梦听见小狗的叫声。我一骨碌爬起来,就听见地窝子外面的郭靖说:“哈萨克族人来了,还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马。”杨康也在外面,这是他们两个的谈话。我奔出地窝子一看,呵呵!好壮观的场面,一千多只羊汹涌而来。咦!还有骆驼!我非常兴奋,长到二十多岁还从来没见骆驼,只见三峰骆驼身上绑满了帐篷、木箱子、衣物、木材、还有几只小狗。我估计这些物品的重量最少也有八九百斤,难怪人常说骆驼是沙漠之舟。有一只未成年的小骆驼窝在离我们的冬窝子大约三十米的地方,看着它温顺的样子,我连忙跑过去想用手抚摸一下它的脊背、它的驼峰、它的耳朵、它的头,满足我强烈的好奇心。还没跑到十米远的地方,它猛地叫了一声,把我吓了一大跳。也许是陌生人,它本能地拒绝我的亲近,站起来迈着四条大长腿疾步走远。如果我能骑在驼背上,双手玩弄着不停抖动驼峰那该多好啊!我骑着它在戈壁滩上转转那该多风光,也不负我来戈壁滩上一回,将来也可以向朋友们吹嘘。它的头和骡马差不多,圆圆的耳朵很小,头上也有绒毛,脖子上的驼毛特别长,一双眼睛显得沉稳安详,身体高大,四腿修长,脚掌宽大肥厚,尾巴很短,看上去很温顺良善,但瘦骨嶙峋。听说一峰骆驼能卖五六万。
有七八只牧羊犬分布在羊群四周,守护着肥美的绵羊和健壮的山羊。我们身边这个年轻的哈萨克族小伙子,长着黄色的头发,额头宽广,眼睛很大也很漂亮,鼻梁高大,国字脸,厚厚的嘴唇紧闭着,下巴上有蓉蓉的胡须,手里拿着一把小铁铲,坐在一块干净的石头上。我们语言不通,交流困难,只能用双手不停地比划着,表达自己心里想要表达的问题。我们邀请他进地窝子,被他婉言拒绝。他也会一些汉语,只是发音僵硬,结结巴巴不太流畅。通过对话,我们才知道他只有十八岁。问他叫什么?他听不懂只是一个劲地摇头。他会写几个汉字,用食指在地上写了中国两个汉字。他们称媳妇为“羊杠子”,我们问他:你的羊杠子的有没有?我的羊杠子的没有,一个羊杠子得三万块钱,这就是草原哈萨克族牧民的结婚彩礼,他竖起三根手指头。
过了约半个多小时,又有三个从冬牧场转往夏牧场的哈萨人来了,近万只羊,上百匹马踏风而来,蔚为壮观。十来峰骆驼驮着臃肿的行李,在骆驼的背上还绑着一头小牛犊,瞪着一双惊奇的大眼睛看着我们。看着这些可爱的动物从我们身边经过,我多么希望它们能停下来,多么希望光阴能停下来,让它们多陪伴我们一些时间。 我最感兴趣的是骆驼,还有这些马匹,它们一个个身材矫健,俊骨雄风。这么漂亮的马是我平生所未见,油色靓丽的皮毛,生得是如此的非比寻常。有的通体鲜红,就像一团移动的火焰;有的全身漆黑,就像墨汁冲刷过似的,有人说半路上杀出一条黑马来,我没想到今天一下冲出几十匹黑马来;有的雪白耀眼,白壁无暇;有的黑白交错,斑驳陆离,尽显色彩搭配的如此多娇。一个虎背熊腰的牧民向我点头微笑,并摆动右手示意我不要靠近它们,这些生灵桀骜难驯,怕它们伤害到我。
我见过许多马匹,大多都是无精打采的,没有一匹让我心生爱意。它们大多是耕地拉磨,在生活的重扼下很难解脱出来。眼前的这群马,有马的形体美,有马的神韵美,有马的精神气概美。我感谢起伏跌宕的人生,也感谢命运对我的照顾,让我有幸在戈壁滩上目睹如此矫健的骏马。主家用汉语向我详细地介绍了马的另一种特殊的本领。他说跑马能历险,不管多么陡峭的山岩小路它都能攀登;走马可以健步如飞,别看它在走,可是它走的速度非常快;最棒的是翻山马,别看它和普通马没什么区别,但是它爬山越岭如履平地,骑在背上稳稳当当。我以前仅从颜色和精神上去判断它是不是一匹好马,殊不知马还有这么多特殊的本领。看来我对戈壁滩,对戈壁滩上的动物特性还是孤陋寡闻。
碾子房的日子
碾子房与罗门沟之间十公里,坐拉矿石的四轮也就半个多小时。我从一个地窝子转移到另一个地窝子。
这是一座向阳的小山,在半山腰一道壕,上面横放着几根结实的方木,方木上覆盖着厚厚的一层树枝,树枝上又铺了几层农膜,农膜再堆了一层土。地窝子两边是粗糙的砂石,透光度要比罗门沟的要强得多。
碾子房这个地名源于离我的住处八十米开外的一座石头垒成的房子,里面安装着一台生铁铸造的碾子,有三十公分深的凹槽,铁制的轮子在柴油机的带动下做轴心运动,铁槽上绑着一根橡胶管子,不住地往凹槽里抽水,过上十来分钟就往槽里添几锨矿石。凹槽里倒进一些水银,用来吸附泥沙里黄金,防止水把金粉冲走。水位定格在二十公分,高出的水都从缺口流出去了。我做梦也想不到雪白的矿石百分之九十八的成分是泥沙,不是来到碾子房我还真不知道矿石是由泥沙组成的。每隔三天三夜老板黄金玉就来收取矿石里的加工水银和黄金,在火上烧烤后便是黄灿灿的金子,还需要硫酸和银水再次加工才算是成品的黄金,我没想到制作黄金的程序这么繁琐。 地窝子里住着三个职工,一个叫沈亚杰,一个叫萧栗子,都是老板最信得过的心腹,他俩都是河南人,和老板是一个村的。让我非常意外的是老板居然让我带班,八小时一倒班。沈亚杰这个小伙温文尔雅,颇有书生意气。从言谈举止和面相上看,这个后生比较实在;萧栗子贼眉鼠眼,从不正眼看人,一看就知道不是个好东西。一只狼狗拴在碾子房后面,看见我不住地吠叫。对黄金玉却摇头摆尾不住地示好,还一次又一次地扑向他,他走向狼狗抚摸了它的头说:“你两个懒怂,这段时间就不好好喂狗吧!你们看大黄瘦了好多。”他接着转向我说:“小刘,这个摊子我就交给你了,好好干,叔绝不会亏待你。” 在我们对面也有一家私营金矿,时间长了我们的关系逐渐熟络起来,不是那边过来就是这边过去玩耍。他们大部分也是河南人,后来在新疆塔城定居下来,娶妻生子。工人也是从河南老家来的老乡。大家在一起和乐融融,互帮互助,有什么好吃的就叫我们,我们也是一样的。石河子卖菜的定期给我们送时鲜蔬菜,西瓜和哈密瓜每月送一三轮。因为人多热闹,暂时就忘记了万里之外的家乡,也忘了梦中的她。
黄金玉的外甥叫順亭,在河南武校出来,打架不怎么样,柔道摔跤却是一把好手,尖嘴猴腮,脸上长满了疙瘩,一米五的身材。由于碾子房直接关系老板的经济效益,虽然表面上对我信任有加,背地里暗暗提防我从中捣鬼。又派来湖南的唐鑫国一家,唐鑫国的妻子李晓梅,身材苗条,三十二三左右,颇有几分姿色,眉眼间顾盼生情。她父亲七十多岁,还有一个二十多岁的侄儿。从三人一下子增加到八人,我都不知该怎么安排他们干活。小梅做饭,我带领唐鑫国、他的老丈人和妻侄儿到山上筛选沙土,这样可以辟嫌。休息时,他们从口袋掏出被裁割下来的报纸, 再掏出一塑料袋的莫合烟,倒在报纸上,再把报纸卷起来,用舌头把报纸边沿轻轻一舔,报纸就粘在一起,点燃莫合烟就吞云吐雾起来。大家就这样轻松自在地混日子。
过了二十多天,有一天我们刚从山上下来,只见黄金玉怒气冲冲地站在碾子房门口,双手叉腰,不知在骂谁。他见我从山上干活回来,语气温和了许多,说:“小刘你过来,我让你负责这里的工作,你可倒好,自己到山上干活,下面就不闻不问的,现在金子被人偷走了!”叔,你不能怪我,你外甥在这里负责碾子房的工作,这与我何干?再说他来好几年了,业务技术比我强,如果你真信任我的话,为何还要派他来监督我?你来这里不是一次两次了,你不知道这里的情况吗?他被我问的哑口无言,又转向順亭骂到:“赶快把你的嫩妈打发了,世界上女人多的是,你居然把金子偷去给那个婊子,你也给老子滚!”唐鑫国和他老丈人也接了话茬,碾子房顿时热闹起来,几个人骂成一团,对面的工人也赶过来凑热闹。难怪唐鑫国这段时间一直和妻子李晓梅吵架,休息时,在言语之间表达出对順亭的咒骂。看来他们两个的不正当关系已被唐鑫国察觉到了。
辞退唐鑫国一家,碾子房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黄金玉又从拖犁县雇了个大师傅给我们做饭,这是一个四十七八的中年妇女,身材高大,还带着一个漂亮可爱的小女孩,大约四五岁左右。这女人口红涂得鲜亮,很快就和順亭勾搭成奸,杨康见缝插针横插一脚,生怕順亭找他算账。我说:“你怕什么,就是这样一个不守妇道的烂货,你们还争风吃醋?只要她愿意,与他順亭何干?他又不是她的老汉。看你怂样,有我呢!他找你麻烦话我给你摆平。”后来才知道,有人偷偷把我的话传给了順亭,他也知道退伍军人不好对付,更何况还有杨康和郭靖,谁都知道,戈壁滩上的三兄弟都不是什么善茬。
后来,順亭居然带着那个大师傅回老家去了。
戈壁滩上的桃花源
在戈壁极其恶劣的环境下,仍然有顽强的生命在生长,在奔跑,在飞翔。许多动物还是国家的珍稀动物,比如黄羊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雪鸡是国际二级保护动物,还有蛇、袋鼠和刺猬。戈壁上的袋鼠很小很小,我见过的一只比普通老鼠大一些,这和澳大利亚袋鼠完全不一样。刺猬很小,浑身都竖立着尖刺。
这里的气候不适宜动植物的生长发育,生态环境非常脆弱,很难形成一个完整的食物链,最关键的是缺少供动植物需要的淡水资源。水是生命之源,生命之本。在戈壁滩能看到下雨那是极为罕见的,雪也是下一点就匆匆忙忙的走了。只有那些对水需求极少的动植物才能繁衍生息,对盐碱水有免疫力的动植物才能生存。并不是这里没有云聚集,偶尔也会遇到几次阴天,但对雨水那是相当的吝啬的。
我和郭靖是外来人员,杨康是新疆人,常年在隔壁滩上干活,对戈壁地形地貌非常熟悉。有一天,他卸完矿石就把四轮开到地窝子门前,说要带我和郭靖去个我们意想不到的地方。
整天生活在这死气沉沉的戈壁滩上,给人心里带来沉重的压抑感,出去看看外面的风景也是改变心情的最佳选择。四轮在戈壁滩上狂奔,因为平坦,那里都可以走,但还是有一条清晰的路通向远方。
在这里住了半年学会两首歌曲,一首是那英唱的《雾里看花》,一首是电视连续剧《过把瘾》主题曲《糊涂的爱》。此时我们放开喉咙唱起来,歌声在空中飞扬,虽然都五音不全,但也要尽情地唱。
还没到地方就远远地看见十几所粗糙简陋的石头房子杂乱地陈列在河坝岸边的空地上,河水哗哗地流着,河中有一块凸起的滩涂,茂密的柳树丛下芳草鲜美,开着各色的野花,蝴蝶和蜻蜓在河水上、在草坪上、在树林里到处乱飞。河水清澈见底,一群群鱼儿在河中游荡,看到这里优美的自然环境,我才真正理解了万物源于水。由于受到水的滋润,这里的野草野花、灌木、树林都长得生机勃勃,完全和戈壁滩上的其它地方是两个世界。
大家就着河水美美地灌了一气,真是甘甜清凉。被哈萨牧民遗弃的石头房子默然静立着,最若人瞩目的就是暂新的三孔砖窑洞,门上了锁,桌椅板凳被他们带走了,讲台上黑板却带不走。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的教育理念深入人心,就连在戈壁的冬牧场上的哈萨克族的牧民也知道这一点,学校设施比牧民的住房要好得多。
洗过澡,躺在平坦草丛中,闻着草的清香,花的香味,心里有说不出的愉悦和舒畅。要是我们能住在这里该多好啊!这份绿给人无穷的振奋力量,那是生命的底色。就像我虽然离开了部队,绿色的军装依然戈壁滩上熠熠生辉,在奇装异服的戈壁滩上打工人中我就像骆驼刺那样不同凡俗。太阳渐斜向山头,杨康催了好几次,我就是舍不得离去,因为这里有花、有草、有柳树,更有我最爱的蜻蜓、蝴蝶和游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