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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别是一首诗
孤单地吟诵着他的平仄
我是个自以为是的懵懂小孩
摆着骄傲的架子去揣摩
他是那样的平平无奇
我面露不屑
沾沾自喜
却没料到
他也在暗处
嘲弄着我的无知
古人云:“当时只道是寻常。”现在我越发觉得,这句话其实是带有讽刺意味的。一切都被我们当做本该如此,脑海里一直想:下次再、下次我再与他说、下次我就给他道歉、下次我一定让他感到开心……
“下次再。”
下次 。
那就下次,再见!
史铁生说“如果你站在童年的位置瞻望未来,你会说你前途未卜,你会说你前途无量,但要是你站在终点看你生命的轨迹,你看到的只有一条路,你就只能看到一条命定之路。”未来还尚有期许,而过往终成云烟。你又是否在脑海的朦胧中,回看起自己过往的经历,想起某人的笑,想起某人说的话,想起与某人的最后一次见面……
我喜欢读纳兰容若的诗,喜欢他的“人到情多情转薄,而今真个悔多情。”我还喜欢林觉民的《与妻书》,“吾平日不信有鬼,今则又望其真有。”
可惜了,我背了好多文章,却从没有把那其中教诲放在心上。 而我,我要是知道,那是我最后一次见——他,我一定会努力记住他的脸,记住他说话的语气,记住他站在高处双手背后,眼中容纳百川的模样。我没有见到他的最后一面,可他最后的叮嘱里却充满了我的身影。
“我给你说了那么多遍家教、家教,你看你学了个什么?”他很严厉的对我说。
当时我呢?我没有理会。我觉得他很烦,每次都凶狠,喋喋不休。
再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我看到的只有纯白色的洋布床单,盖在他的身上,他静静躺在那里,就像是睡着了,我拉着他的手,一遍一遍的给他说:“爷爷,你不是说我做的面条好吃吗?你起来我给你做。我以后都做饭给你吃……”但他没有回答我,我知道,他生气了,他气我不理他,他生气我没有好好听他的话。可是只要他能醒来,他以后都能收到一个很听话很听话的霞女子。
雪下的很大很大很大,我从灵堂出来时,只能看到物体大概的轮廓了。我跪坐在地上,思维像是被拉转到另一个境界,人格与现实解离,无悲无喜,只冷淡地看着眼前所发生的。有人在哭,有人在诉,有人在谈论着他们洁白的衣服上沾了该死的油点子……有好多人,各色各样的声音,我迷失在这些声音里,找不到自己。
“我不是最讨厌他了吗?他现在死了,再也不会有人训斥我了,我不应该开心吗?”
“可是,我以后再也没有爷爷了呀!”
我跟他吵架时,他让我写作业,我不写。我怼他“我奶奶这么多病,等我奶奶去世了,这个家我连回都不回,我一辈子都不想看见你!” 他那时是什么样的表情呢?
我忘记了,又或是,他本来也就没露出多大的表情。他为人太刚毅,在那个年代得罪了很多人,有不少人咒着他去死,只是他没想到,他最疼爱的孙女也会那样想。
那一天,他突然间说他想吃饺子了,我报复性地用肥肉包了饺子。饺子包的很大,很腻,但他吃了很多。 我再也没敢直视过饺子,也再也没有原谅过自己。
直到一次我在《判官》中看到这样一句话“或许你已经不记得了,其实你有好好的跟离开的人道过别,于某个长夜”这句话,无声之间填补了我空无的内心。或许,这也是他想对我说的吧。 思念与悔恨是抑郁的源泉,而郁郁寡欢又会导致很多潜在疾病的萌发。爸爸病了,我也跟着病了。他们起初跟我说的时候,我不屑一顾,怎么会有那么奇怪的病呢?听他们说,爸爸发病的时候会突然大叫起来,然后倒地,口吐白沫,眼珠向上瞪,浑身抽搐。我那时没见过,还以为他们在跟我讲笑话。
年纪小时,大冬天特喜欢往父母跟前凑,睡觉的时候都要跟父母在一起。一起睡在炕上,梦境都是充满粉色泡泡的。梦里我抱着魔法小盒子,小盒子很神奇,总是能变得出好多好多之前没有见过的好吃的,永远都吃不完。
“啊啊啊啊啊啊——”
爸爸突然间叫喊着,他浑身抽搐着,身体被憋的通红,眼睛惊恐的向上瞪着,好像整个人都不会呼吸,躯体僵直,身上的汗毛都立了起来,牙齿咬烂了舌头,吐出的白沫与血液混合,沿着他的嘴角开始向下流。
我的小泡泡被戳破了。
我无助地拽着被角,不敢把眼睛睁开。我甚至想把这当做一场梦。可是听着爸爸断断续续的呼气声,妈妈一遍一遍痛苦的说着“星星,我该拿你怎么办啊!”我的脑袋开始不受控的转:万一呢,怎么办啊?
我鼓足勇气爬了过去。爸爸脸上的血沫越来越多,我拿起枕巾一遍遍的擦,一遍遍的擦,可我刚擦完就又有血沫流出来...我擦不净呀,我真的真的擦不干净……
我害怕看见爸爸。他站在窗户边看着我,我站在院子里开心的向他讲着笑话。他笑着笑着,突然间脸部表情就僵了。一瞬间就倒了下去。我拼命的奔向他,堪堪护住了他的脑袋。他的手碰在了窗台陶瓷的角上,滑出了大大的口子。雨下的很大,没人能听得见我的呐喊,我拼尽全力可还是拖不动他。暴雨像石头一颗一颗的打在我身上,房檐只护得住他半个身体,另外半个早就浸湿了。我遮不住,也拖不动,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慢慢泡在雨水里,而他的意识却完全没有半点复苏的迹象。我没办法了只能跑出去挨家挨户的敲门。我像只浮游,拼命地寻求救命稻草。找见了好多人。有的人说他害怕,有的人说他马上,还有的人说他没时间。顺着脸颊流下来的,早就已经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了。
还好,有人说“走!”
来帮忙的人在帮完忙以后匆匆回家,没有帮忙的人,却在爸爸的意识恢复以后跑过来“献计”。我不能说什么。我什么都说不出口。
有很多年,我晚上都没有睡过好觉。爸爸总是在出事的路上。初二时的一天我把外婆惹生气了,她对我骂道:“马上都是没爸的人了,真不知道你一天高贵什么?”我听到那话后,人都傻了,才知道妈妈和奶奶一直瞒着我——爸爸躺在ICU里。她们觉得这样是对我好,结果没想到,这才是对我最残忍的关爱方式。
“我自中宵成转侧,忍听湘弦重理。”我睡在床上不受控的想着白布底下的爷爷,有一瞬突然间就认定了那可能也会是爸爸。我没有跟他们好好道过别。我只恨,没有好好听他们的嘱咐,没有多对他们表达关心。
我见过好多人的笑容,也看见过好多人的愁容。生命是一个很没有劲儿的东西,有些人急于求死,有些人拼尽全力活不下去。
我经历了爷爷的离开,感触着爸爸生命的起落,心里看不起那些急于求死的人。可后来,同学们听着老师说“划重点,这个高考会考。”我也想画,可我的脑袋卡顿,思维迟缓,记忆力减退,身体就像是有千钧重,压得我喘不过气。我每天都活在负面认知里,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堕落下去。那时候我明白了,对于那些人而言,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背负着这样的躯体一直踽踽独行。
甚至有次,我一觉睡醒,全身发紫、瘙痒、咽喉肿痛、淋巴结肿大、夜里高烧不退、伴随乏力无神。有的医生说可能是猩红热,有的医生说可能是紫癜,有的甚至肯定的说是血液病。但他们都说:“去大医院吧!”
爸爸问我:“如果治不好,怎么办呀?”
我笑了一下:“那就当你从来都没有生过我吧!”他当时并没有说话,只是回来以后,向所有邻居揭示了我的罪行。
我看看月亮,看看院子里的槐树,我不知道明天再能看见不,人们都变得和蔼,一切都是那么的充满生机。
我去了大医院。那个医生看着我的血液分析陷入了沉思,他让我住院。我拒绝了。我微微笑了笑,朝那个医生道了谢。走到楼下时,雨下的很大,雨水打在树叶上,树叶没有坠落,反而更加干净了。
“妈妈,我们回家吧!”我一脸平静地对妈妈说。
那段时间,我一直没有什么表情。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自己的生命,开始进入预知的这么一个事情。
坐着回家的客车,雨水“啪嗒啪嗒地打在车架上,我打开窗户,空气是那么的冰冷又是那么的清新。妈妈偷偷地哭着。我也默默的抽泣,为自己哀悼着……我再也不想来了。
那个医生虽然不知道我得的是什么病,但给我开了好多药。他说:“你不住院,我没办法确诊,你这血液显示有问题。但,我得尊重你的个人意愿。”
人生就是一部戏。你永远不知道下一个篇章会给你唱什么。我从大医院回来的那个晚上吃了好几把药,有本身就吃的,还有那医生开的。身体很难受,我吃了劳拉还是睡不着,索性爬起来把遗书写好,给花浇了水,和狗也聊了会天,准备一觉睡过去当神仙。在那晚的梦里,我看到了爷爷,他顶着他那张臭脸训斥我:“滚回去!”
他骂完我,我就醒了。奇怪的是,我不发紫了,也不怎么难受了。后来才发现是杀虫剂中毒了,再加上我吃的药物的副作用,但那个时候没人往这方面想过。
新冠病毒流行很严重的时候,好多班都分崩离析,我的同桌也中招了。我想起那个医生开的药,凭着对说明书的理解把那“奥司他韦”吃了一颗,没想到正好对症。给周围的朋友们分享,起初他们不要,中招从医院回来后又说“你手里拿的这个药,它现在已经涨成一颗五十块钱了,而且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得到!”
他们问我是怎么搞到这个药的。
我笑的很大声。对他们说:“这就是一个关于我悲伤的笑话了。”
生命是一条只有终途的旅程。我们会在其中吃到含有不同口味的巧克力,会爱上一个恰逢心意的爱人,也会听见晚风过境的悲凉心声。有生不逢时的,也有恰逢其时的。我们会在其中感到担心,感到高兴,感到哀愁。但是呀,要相信“冬天带走你的,春天都会还你!”
而人生啊,重在体验,去亲自深入其境的体验,去努力感知环境的变化。爷爷已经离开了,我不知道爸爸什么时候会离开,我更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也会离开。“死亡是件不必急于求成的过程”,但它每一次的发生,都会带起一连串的蝴蝶效应。我并不是柳永,写不出“多情自古伤别离”。但我却认为“伤别离”的人,不一定就是“多情”的人,而是心里知道,下一次回来的,就不会是现在的这个人了。
我一直觉得,每一次的离别,都要做好最后一次见面的准备。如果下次得以再见,我会高兴地与你相拥。可若这是最后一次与你相见,我并不会遗憾,因为我已经与你道过别。不论你是否记得。
这一次我站在了离别的平仄上
招着手
向之前的女孩微笑
她默默看着我
大声的对我喊
“那就,下次再见”
我点点头
向她允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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